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7 02:44:23
原文13:
知机之道者,不可挂以发,不知机道,叩之不发。
说解:
因为巫医的历史非常悠久(比针医要悠久得多),有广泛而深厚的民间基础,而且,巫医很早就使用针刺的方法治疗疾病,甚至巫医还有专门讲述针刺治病的书籍(比如《内经》中多次提到的《刺法》一书),所以,接下来,《小针》作者还要借着机弩的话题再说说巫医的扎针治病是怎么回事。
无论如何,巫医也是一个以“治病救人”为职业的医务工作者群体,而一个群体就不可能是铁板一块。实际上,巫医这个群体中肯定也有一批脑瓜活络、好奇心强、肯钻研技术的人,他们一直在密切关注着针医这个新生事物,加上他们本来具有一定的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所以这一部分巫医能够很快地领会和掌握针刺技术,从而也能够打出“针医”的招牌(这相当于清朝末年在某个大城市打出“西医”的招牌,非常引人注目)。只不过,这些由巫医转行过来的“针医”,没有经过《小针》作者的口传心授,属于自学成才,则其针法只能形似,而非“针道”之正宗。故在《小针》作者看来,这些人都是冒牌货,必须予以揭露和澄清——这就是这句话的社会人文背景。
从字面上看,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有些人虽然也以机弩为武器而号称机弩手——在这个意义上他也是“守机”者——但是由于他们不懂得或者不掌握发射要领,所以名不副实,只能算是滥竽充数。
根据“粗守关,上守机”的定性,很显然,这其实就是含沙射影地抨击那些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的针医,而能够让《小针》作者强烈鄙视严厉抨击的针医,不可能是他自己的门徒,只能是与“守神”派格格不入的巫医,而且只能是由巫医改行的半吊子针医。
继续按字面意义来看:被《小针》作者认为是滥竽充数的“守机”者,又可以细分为两种类型——“知机之道”者和“不知机道”者。
第一种,“知机之道”者,他的毛病就是不会瞄准。我们都知道,像机弩这种远距离发射器,只有瞄得准、射得中,才能真正发挥威力,如果不会瞄准而盲目发射,再好的机弩也是白搭。此处需要明确的是,在该作者看来,瞄准不属于“机道”,而属于个人天赋。故所谓“知机之道”,是说这个人已经掌握了安装箭镞、张弦、扣扳机等等基本操作要领,并不包括瞄准。
“挂”,有牵挂、挂碍之意,也就是心有旁骛、走思走神。我们知道,瞄准的时候必须静心屏气、聚精会神,如果心不在焉肯定就瞄不准,故所谓“挂以发”就是在没有瞄好准的情况下仓促发射,也就是胡乱发射的意思。
但是我以为这个“挂”其实是“詿”的错别字。作者当初之所以写错别字,可能是同音的缘故,也可能是形近的缘故,总之,提笔忘字,以同音字或形近字替代,在古人也是常有的事情,并没有什么不可理解。然而该文一旦传世,而作者的威望又足够崇高,门人弟子尽皆仰视,尊之为宗师、鼻祖、泰斗、圣贤,自然只字不敢擅改,于是将错就错,以至于今。
《说文》:“詿,误也”,则“詿发”即误发,而“詿以发”,就是向错误的目标发射,总之是看不准或者没有瞄准目标,就发射出去了。是则“知机之道者,不可诖以发”,即是说光知道张弦装箭扣扳机还远远不够,最重要的是要瞄准正确的目标。也就是说,操控机弩的关键技术在于瞄准,而这个弩手天生不会瞄准,所以说他名不副实、滥竽充数。
第二种,“不知机道”者,他的毛病是全然不懂。所谓“不知机道”,是说这个人虽然持有机弩,却连如何张弦上箭扣扳机这些基本操作都不会,那么,他手里的机弩,只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所以更是一个冒牌货。
“叩”,《说文》:“击也”,这个“击”是轻轻敲打的意思。《论语·宪问》有“以杖叩其胫”,是说孔子拿拐杖敲打原壤的小腿,这显然是以很小的力度轻轻地敲打。故所谓“不知机道,叩之不发”,就是说这个人面对来犯之敌,虽手持机弩却因为不会发射而无所作为,故机弩在他手里就如同废物,顶多是在危急之时,挥舞着机弩去敲打敌人。然而这就更加滑稽可笑,因为机弩质地轻薄,没多少分量,即使敲打在敌人身上,其力度也很轻,不具有任何杀伤力,那还真不如一根门闩来得顺手。
《小针》作者的本意显然是以操控机弩的技术熟练程度来比喻针刺技术的真伪和高低。故所谓“知机之道者,不可詿以发”,其实是讽刺某些针医,装模作样,煞有介事,应名儿扎针治病,其实并不知道正确的针刺部位,只是胡扎乱刺而已;所谓“不知机道,叩之不发”,其实是揭露某些针医,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都不懂,所以一遇上真格的病症,便黔驴技穷,茫然不知所措。
但是我们要知道,这两个窝囊透顶的机弩手都是作者虚构的,在实战中不可能有这样的“守机者”:一个弩手,掌握了机弩的操控要领却不知道瞄准,或者拿着机弩左支右绌却叩而不发。所以,这句话已经不是学术论证,而属于不同门派之间的中伤和诋毁。
很显然,《小针》作者所要达到的效果,就是要贬低其他门派的针医,借以显示自己才是华夏针医之正统。单看这种行为似乎不够厚道,但是如果考虑到他诋毁的本来是巫医,而作者曾经饱受巫医的挤兑,也就能够理解了。更何况他此次演讲的目的唯在于招徕信徒,总要有点自吹自擂才行,毕竟脸皮薄做不成大事。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7 13:59:00
原文14:
知其往来,要与之期,粗之暗乎,妙哉!工独有之。
说解:
这个时候,估计听众当中又有人提问:你凭什么说别的针医都是胡扎乱刺呢?
作者答曰:因为他们不知道邪气的往来。须知针是用以祛邪的,不知邪之所在,即犹如盲人骑瞎马,必然每一步都是昏乱的。
听众又问:何以见得别的针医不知邪之所在呢?
作者答曰:因为审知邪气往来的技法是我的独创发明,我若不讲,别人当然不知道。不光那些冒牌针医不知道,除了我,世上还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所以,你们要想学真正的针医针术,必须得跟我学。
以上对话虽是虚拟,不过的确是《小针》作者的本意。请看:
关于鉴别一个针医是不是假冒伪劣滥竽充数,《小针》作者提出了一个非常令人神往的技术指标——“知其往来,要与之期”。这个指标,说白了,其实就是辨认和捕捉病邪的本领。毫无疑问,拥有这种本领,是每一个年轻人都非常渴望的。因为,如果你掌握了病邪在什么时间肯定出现在什么地点的规律,到时候只要用针扎它一下,不就立马霍然痊愈了么!
关于如何才能拥有这种非凡的本领,《小针》作者没有说,但是却给出了一个更加令人神往的暗示——“妙哉!工独有之”。这个暗示,说白了,就是这种本领确实非常奇妙,不过那是我的独家秘技。这个“工”,显然是作者自称。而“粗之暗乎”,则是反过来说:其他的针医都不知道。
话到了这个份上,我估计大多数听众都会被《小针》作者高超的忽悠能力所倾倒,大凡有点理想抱负的年轻人都会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于是纷纷倒地参拜,争相表示拜师学艺的坚强决心(凡是此次参拜者都有可能成为《黄帝内经》的作者)。至此,《小针》作者为招募门徒而举办的第一场演讲圆满成功,而《小针》的第一段也到此结束。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9 10:40:35
原文15:
往者为逆,来者为顺。
说解:
现在开讲的是第二场座谈会,时间应该在前一场的数日以后。因为上一讲的效果不错,不少人被《小针》作者的精彩讲演所倾倒,纷纷皈依于“小针”门下,一时传为佳话,所以这一次听众人数明显增多。
第二讲的套路和上次差不多,也是先讲针医理论,再讲操作要领,最后解答听众提问。
需要再次说明的是,《小针》作者之所以举办学术论坛,是因为他预感自己来日无多而后继无人,迫切需要招徕弟子门生,使自己的学术和技术得以传承,故其演讲以气势恢宏的综述为特色,以展示针医的神奇效能为重点,这种场合不可能谈论技术细节。
在上一讲,作者已经介绍过,“守神”是针医最基本的操作要领。这一讲,则主要介绍为什么“守神”以及如何“守神”。(前文已经有不少关于如何“守神”的内容,但那全都是我的串解,不能作数,我们还是要以《小针》作者讲的为准。)
首先讲为什么“守神”。
毫无疑问,“守神”操作只能建立在神气的生理规律这个基础之上,而古代针医关于神气的生理规律的认识,就是以神本主义形神一元论为基础,研究出一套独具特色的神气运行理论。
很显然,“往者为逆,来者为顺”中的“往”、“来”,其实就是指神气的运行。再联系前面序言中提到的“营其逆顺,出入之会”,其中的“出入”,显然正是“往来”的互语。由此不难看出,“往来”、“逆顺”、“出入”,其实是指同一件事情,那就是神气在人体的正常运行。因此,“往者为逆、来者为顺”其实就是“守神”的理论根据。这里的关键在于,作者为什么把神气的“往来”明确标记为“逆顺”?
按照形神一元论,我们不难理解,人体的皮肤以内都属于形的范畴,因此,只有皮肤表面才是神气在人体的主要聚集场所,故神气在人体的运行,也就只能是以皮肤为根据地,通过腠理缝隙,在形体内外往来出入。也就是说,在古代针医的心目中,人体的神气,主要集中在皮肤表面的毫毛腠理之间。这就是皮肤表面的感觉特别灵敏的原因,而且,很显然,这个意义的神气是没有形迹可循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
故所谓“营其逆顺,出入之会”,其实就是指神气在皮肤表面的“出入”为“逆顺”,而“往者为逆,来者为顺”中的“往来”,显然亦是相对于皮肤表面而言:神气从腠理缝隙的深处向皮肤表面运行的过程乃一渐行渐近过程,即谓之“来”,神气从皮肤表面向腠理缝隙深处运行的过程乃一渐行渐远过程,即谓之“往”。也就是说,“出”即“来”,“入”即“往”。因此,腠理缝隙作为神气往来的必由之路,又谓之“出入之会”(由此还可以领悟:古人的“腠理”、“气穴”、“腧穴”、“腧会”这些不同的名词,其实都是同一个概念,其内涵就是神气往来出入的通道)。
然而神气在人体的所有妙用,也正体现在这往来出入的运行过程之中。而且,非常重要的一点在于,神气对于人体的作用,其实是利弊参半:一方面,它能给人体带来勃勃生机;另一方面,也能给人体带来无穷的祸患。“顺”是褒义词,指神气带给人的好处;“逆”是贬义词,指神气带给人的坏处。后人往往只知神气极其重要,以至于把“神气”这个概念都神化了,却没想过神气有什么坏处,然而古代针医早就认识到了这一点,否则为什么要“守神”、“治神”呢?
所谓“来者为顺”,即是说神气的一半好处,也就是人体的正常生理,必以神气的内在发生为基础。如果神气不能从肌体内部源源不断地发生出来,则人体的神气必将越来越少,于是皮肤不能保持温暖,而皮肤感觉也就越来越模糊迟钝,最后发展为大面积的麻痹不仁,乃至肢体痿废、失聪失明,那就全然丧失了生机。通常情况下,我们总是羡慕他人的耳聪目明、反应敏捷、皮肤滋润光滑、富有弹性,那其实正是神气的发生特别充足而生命力特别旺盛的表现,故曰“来者为顺”。
所谓“往者为逆”,即是说神气的一半坏处,也就是人体的正常病理,必以外邪的侵入为由。因为神气由表入里的运行过程也将携带外界的客气进入肌肤之内,从而引发主客冲突,导致疾病发生,故曰“往者为逆”。
由于神气通过腠理缝隙不停顿地往来出入,所以外界客气也就随时随地伴随着向内运行的神气侵入到人的体内,而健康人之所以不病,只是由于自身神气的发生量比较充沛,足以对侵入的邪气实行有效的拦截,乃至全面驱逐。因此,“来者为顺”在这里的具体含义,是说向外运行的神气具有驱除客邪以保护健康的作用。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0 12:07:06
原文16:
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说解:
下来,作者要告诉我们,“守神”是多么的简单。
既然神气运行具有“往者为逆、来者为顺”的特征,那么所谓“治神”,其实就是制神气之逆而助神气之顺。
所谓“明知”,是说用眼一看便知,无须分析思忖。这是因为,所谓“逆顺”,原本指的是客邪是否侵入,而客邪侵入有一个明显的客观表征,就是血络。由于血络明摆在皮肤表面,一看便知,故“明知逆顺”与“睹其疾、知其原”其实是同一个意思。
具体地说,此所谓“逆”,就是用肉眼一看,在病人的皮肤表面发现了血络,这就表明已经有客邪侵入,而且肯定堵塞了腠理缝隙,所以才造成神气的滞留淤积,这就叫“明知为逆”。
那么,为了疏通淤塞,就需用使用针刺的泻法,把客邪排泄、祛除出去——这就叫“制神气之逆”。
同样的道理,此所谓“顺”,就是用肉眼一看,在病人皮肤表面没有发现血络,这就叫“明知为顺”。
然而“顺”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好事,因为这个“明知逆顺”的对象显然是指一个具体的病人。也就是说,如果在正常健康人的皮肤表面没有发现血络,那表明神气旺盛,当然是好事,但是正常健康人一般都不会求医问诊,所以不在医生的“明知”范围。
须知病人之所以求医,之所以接受检查,必然是躯体已有了明显不适,而有明显不适的人如果未能检测出血络,则只能说明其神气的发生量严重不足,客邪在没有神气拦截的情况下轻而易举地穿越了皮肤,并且已然深入到了肌体内部。因此,这个“顺”实际上比“逆”的病情更为严重一些。
那么,为了恢复正常的防御功能,就需用使用针刺的补法,以促使神气发生——这就叫“助神气之顺”。
在临症之时,由于“逆”就是有血络,而血络即表示客邪已然侵入了主体,所以“逆”其实就是实症;由于“顺”就是没有血络,而没有血络即表示神气发生量不足,所以“顺”其实就是虚症。因此,所谓“明知逆顺”,其实也就是“明知虚实”的意思。换言之,古代针医所谓“虚实”、所谓“有余不足”,也是通过观察皮肤,一看便知的。
由于逆顺所代表的虚实在形式和性质上截然不同,所以治疗方法就要分别补泻而迥然有异,并且,按照有无血络这个客观表现来判断疾病的虚实属性,一眼就看得明白,而针刺究竟宜补宜泻,也就随之确定,一切都非常简单明确,没有任何思索考虑的必要,故曰“明知逆顺,正行无问。”
《内经》经常提到一项治疗法则,叫“视有余不足”或“视有余不足而调之”,其实也是根据皮肤表面有没有血络来确定疾病的虚实而分别予以补泻的意思。“视”就是用肉眼观瞧,凡有血络即为“有余”(实症),凡无血络即为“不足”(虚症),而用针刺的方法分别施加补泻,那就是“调之”。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1 11:59:04
原文17:
逆而夺之,恶得无虚,追而济之,恶得无实,迎之随之,以意和之,针道毕矣。
说解:
接下来,就是“守神”的操作要领,亦即补虚泻实的操作原理,然而这也正是针刺治疗学的根本原理,故而又谓之“针道”。
如果我们问一个造诣颇深的现代针灸学大师:“针刺治病到底是个什么原理?”他肯定会喋喋不休地跟你谈经脉、谈脏象、谈阴阳五行、谈天人合一,乃至谈宇宙的起源……或者谈生物电、谈内分泌、谈性染色体、谈黑箱理论,乃至谈质能转化定律……尽管天花乱坠,却是与针刺治病毫无相干,因为,他不能证明这些东东与金属针之间存在着任何的必然联系,所以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
然而在一个以展现针医神奇魅力为主旨的讲堂上,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却是《小针》作者必须要向各位听众交待清楚的首要问题。实际上,《小针》作者要想在全社会推广普及针刺医学,也必须得有一套理论——把金属针刺入人体为什么能够治病的理论——这不仅仅是说服在场听众的需要,更主要的还在于说服自己。现在我们看到,《小针》作者创立的这一套“针道”,虽然简明扼要,还真的很有说服力。
如果某人皮肤表面出现血络,那么毫无疑问,这表明客邪已经入侵,并且遭到了神气的有效拦截,只是还未能把客邪驱逐出去。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用金属针刺破血络,把入侵的客邪直截了当地排泄出去,当然是最有效的治法。因为,这就如同从天而降的一支军队,帮助主体神气前后包抄,一下子把入侵之敌剿灭掉了。
“逆”即迎面相对的意思。由于刺泄血络的针尖方向与神气向外运行的方向迎面相对,因此对客邪明显构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而刺泄放血这种褫夺行为即相当于对敌军的攻陷围歼,故谓之“逆而夺之,恶得无虚”。
这就是针刺之所以能够泻实的原理。
假若某人虽有明显的病症,却没有发现血络,即证明其主体的神气发生量太少,防御屏障已经名存实亡。那么,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正确的治疗,就是要迅速补充神气数量,以期重新建立起牢固的防御屏障,才有望对侵入之邪展开有力的反击。
然而一根小小的金属针怎么能够补充神气的数量呢?这应该是听众最感困惑的地方,然而也是《小针》作者最具创造性的理论发明。
《小针》作者势必有丰富的用针经验,所以他肯定会发现,当纤细的毫针刺入到软组织深处之后,通常会立刻产生一种或痠或麻或胀的异常感觉(现代人统称之为“针感”),而古人本来是把所有的感觉都归结为神气的表现。因此,在《小针》作者看来,小小的毫针虽然不能从总体上增加神气数量(因为它不能给人体增加任何物质和能量),但是却能够瞬间调动周身的神气并引导神气的快速集结,从而使针刺局部的神气数量骤然增多,因此对这个局部而言,就达到了迅速补充神气、重新建立防御屏障之目的。这个引导神气快速集结于针下局部的过程,在《小针》作者又称为“气至”或“致气”,“至”是到达,“致”是引导,都是描述神气从四面八方聚拢到针刺部位的景况。
由此可见,用毫针深刺软组织这种针法,其实质就是通过对自身神气的迅速调动和重新部署,繼而改善和增强某一局部的防御,这其实是“神本”理论的实际应用。故无论补法泻法,其理論根据都是“以神为本”,都属于“守神”、“治神”。
很显然,若欲达到产生针感的效果,金属针就必须穿越皮肤,刺入到软组织的深处,而针尖亦正是随着神气向内运行的去向而刺,故谓之“追”。“追”是尾随之意,“济”是援救之意。在作者看来,用金属针深刺肌肉软组织以获取针感这种治法,就相当于寻找战机的军队,行阵中总是派出小股部队在前,而主力尾随其后,一旦先头部队遭遇敌军,主力部队便迅速压上,并随即形成钳式包围圈,则不但解先头部队之困,还能一举击溃敌军,故谓之“追而济之,恶得无实”。
这就是针刺之所以能够补虚的原理。
以上是纯理论,而且是以最理想的攻陷战和遭遇战作为理论依据。实际上,“逆而夺之”、“追而济之”都是当时的军事术语。
然而在临床实践当中,治疗疾病绝不会这么简单。实际上,补与泻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而且补泻手段亦必须综合使用,因此,每一步具体治疗都需要医师视情而定,此便谓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
“迎”、“随”虽然是“逆”、“追”的同义词,但是已经全然没有了杀伐之气,而仅仅是针对着神气的往来出入而言,因此是正规的医学名词——“迎之”即泻法,“随之”即补法——显然作者也意识到,以战争理论诠释医学理论并不恰当。
“和”是道家追求的最高境界,在这里则是对疾病的圆满治疗,其实就是补泻兼施以达到实泻虚补的意思。盖实证中必然存在神气虚的因素,否则客邪不可能侵入;虚证中必然存在客邪入侵的因素,否则不可能有明显的病症。所以圆满的治疗必然是补泻兼施。
然而实际上针刺的补法和泻法不可能同时进行,也不可能等量进行,只能有先有后,有多有少,而决定补泻先后多少,就需要根据病情具体分析,所以只能“以意和之”。这个“意”显然是指临床医师的主观意志。
总之,“迎之随之,以意和之”的本意在于强调实践与理论必然有所不同,补法与泻法的实际运用需要具体分析具体对待,不能死板地一概而论。
“针道毕矣”,是就“小针之要”而言,乃谓治疗常见内科疾病的全部奥秘,唯有迎随补泻而已。因为人以神气为本,神气又以往来出入为用,故人的疾病无非是神气流通的异常,而神气流通的异常无外乎两种情况:要么在有邪气入侵时因穴道阻塞而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血实”;要么因其自身发生量的严重不足导致整个机体功能的明显减弱,而此时一定不会产生血络,这种情况又谓之“气虚”。并无第三种情况。
《阴阳应象大论》:“定其血气,各守其乡,血实宜决之,气虚宜掣引之。”
此所谓“血实宜决之”,就是刺血络放血,亦即“逆而夺之”的泻法;此所谓“气虚宜掣引之”,就是深刺软组织以引导神气,获取或酸或麻或胀之针感,亦即“追而济之”的补法。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的针法,故曰“针道毕矣。”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1 17:08:53
原文18:
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邪胜则虚之。
说解:
所谓“用针”,即“补虚泻实”的具体施用,然而这句话讲的是“用针”的真凭实据。因为,针医若要取得人民群众的理解和信服,就不能无缘无故给人施加补泻,也不能徒以“守神”的名义给人扎针,总要有点客观凭据才行。
基于上述,凡病而不见血络者,即属于神气不足,即谓之“气虚”,或简称为“虚”,于是可以用追济法补之使实,也就是用毫针深刺于软组织之内以调动并获取针感,这种针法即概括为“虚则实之”。由于人体的“虚”只有一种类型,就是神气不足,故针刺的补法亦只有这一种方式。
此外,凡病而见有“血实”者,需要用逆夺法以刺泻之,然而若从临床实际的角度来看,“血实”又可分为三种类型,故针刺的泻法亦可以细化为三种方式:
第一是从外观上看,即谓之“满”。这个“满”是形容“血实”之处因血气盈溢而呈怒张状,从而明显地凸出暴露于皮肤表面。《说文》:“满,盈溢也。”
第二是从机理上看,即谓之“宛陈”。盖“血实”的产生乃由穴道不通,而神气长期淤塞所致,“宛”通蕴,淤塞也;“陈”是指长期累积。
第三是从性质上看,即谓之“邪胜”。盖“血实”表明客邪已然侵入了肌体,那当然是客邪的胜利。
因此,实际上,“满”、“宛陈”、“邪胜”这三种不同的说辞,乃是从不同角度来描述同一件事情,而其实质只有一个,那就是“血实”。很显然,这三种情况皆需用针刺放血,所谓的“泄之”、“除之”、“虚之”,其实都是对“血实”部位施加刺泄(放血)的描述,作者只是为了避免文字重复而使用了三个不同的词语。
然而古人著述向以精炼为尚,只要把事情讲述清楚,不可能车轱辘话反复絮叨。故作者从三重角度来描述同一个“血实”,绝非毫无意义的空话、废话,其中的每一种描述必有其特定的临床意义。那么完全可以确定,这种看起来有点絮叨的描述,其实是要把需要刺泻放血的“血实”分成三种临床类型而予以区别对待的意思。
实际上,对古代针医而言,临床上需要针刺放血的“血实”并非仅限于皮肤表层的毛细血管扩张(血络),还包括所有暴露的皮下浅静脉,也需要并且也可以进行放血治疗(当然得有适应症才行),而人体的皮下浅静脉又有大(粗)小(细)之分。因此,如果从客观凭据的角度来看,“血实”其实可以划分为大中小三种类型:
所谓“满则泄之”者,其实是指最大的“血实”,也就是比较粗大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宛陈则除之”者,其实是指中度的“血实”,也就是比较细小的皮下浅静脉;
所谓“邪胜则虚之”者,其实是指最小的“血实”,这才是皮肤毛细血管扩张征。
如果我们稍微仔细地观察一下人体的皮肤表面,应该不难看出,粗大的浅静脉和纤细的毛细血管扩张在外观形态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同时,由于其管壁的厚薄和管径的粗细有非常显著的差异,则针刺以后的出血量势必截然不同。《小针》作者既然对放血疗法有深入研究,那就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些明显的差别。尤其重要的是,在临床实践当中,同样是“逆而夺之”的针刺放血,对这些大小粗细非常悬殊的血管必须使用粗细大小各自不同的针具,而且必须采取不同的针刺手法,这就是作者一定要把针刺的泻法细分为三种类型的原因。
实际上,在《内经》当中,只有皮肤毛细血管扩张,才称之为“血络”,而对所有的皮下浅静脉,则称之为“血脉”。这种精确的命名就说明了,古人对于外观形式明显不同的血管,也有很严格的区分,因为这涉及到实际操作。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2 10:55:52
原文19:
大要曰:徐而疾则实,疾而徐则虚。
说解:
这句话讲的是补虚泻实针法的精妙之处。
因为古人的“虚实”近乎一个直观的概念,起码在他们的心目中,“实”就是真的有客邪侵入了体内,“虚”就是体内真的有神气不足,而施加针刺的结果必然会使皮肤表面留下一个针眼,所以,在具体的补泻操作中,出针以后對這個針眼的處理就得有个讲究:“泻”的时候就一定要讓邪气通過这个針眼排泄出来,“补”的时候则刚好相反,一定要尽力避免神气通過这个針眼散逸出来。因此,迎随补泻的关键操作并不在进针之时,而在出针之时,并且出针时的操作手法必须完全相反。
追济为补,补的意义在于引导神气的聚集,故补法的出针要领是徐出针而疾按针眼,以尽可能避免神气的损失;
迎夺为泻,泻的意义在于刺破血络以泄血,故泻法的出针要领是疾出针而徐按针眼,以尽可能把恶血排泄干净。
《素问·针解篇》:“徐而疾则实者,徐出针而疾按之;疾而徐则虚者,疾出针而徐按之。”是为至解。
不过,必须承认,《小针》作者的这句话确实说得非常含糊,很容易使人产生误解,而且,他显然是故意的。
“大要”,就是非常机密的技术资料,相当于今天标有“绝密”字样的重要文件,在这里是刻意强调针法的神秘性。因为作者要招徕门徒,需要先吊起听众的胃口,那就不能把具体的针法问题讲得很清楚,只能含含糊糊,说一半,留一半。故此“大要曰”,就是向听众暗示:我掌握着针刺技术的全部机密,现在透露给你们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其实《小针》的每一句话都暗含着类似的玄机,此所以外行很难读得懂。
比如,对于“血络”这种病理现象,《小针》作者就极力地掩饰,每以代词“其”、“之”来表示(如睹其疾知其原,知其往来,要与之期,逆而夺之等等),最多用“逆”、“宛陈”、“邪胜”这些形容词来暗喻,却是从始至终,只字不肯提“血络”二字。其中的原因,就在于血络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东西,一旦捅开了血络这层窗户纸,则“守神”就明朗化了,再无神秘性可言。
另外,还有一点需要说明,关于针刺补泻,其实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机密,《小针》也是从未提及,而且在整部《内经》都予以模糊化处理。那就是:补法和泻法必须使用不同种类的针具。
《素问·八正神明论篇》有一句“泻必用方,补必用圆”。虽然这话说得相当含混,一般人很难明白其具体含义,但是用于补泻的针具应该有所不同的意思还是很明确的。实际上,此所谓“方”,是有棱有角的意思,乃指鑱针、锋针之类;此所谓“圆”,是圆润光滑的意思,乃指员利针、毫针之类。
补虚泻实必须使用不同的针具,与出针时必须采用相反的疾徐手法,有相辅相成之意。盖有棱角的针可以尽量开大针眼,有利于出尽邪气恶血,而圆滑的针则易于深刺,使皮肤及皮下软组织尽可能减少创伤,并且也有利于出针后针眼的迅速闭合。
很显然,如果一个人不知道迎随补泻必须对应的具体针具,那么,就算他掌握了迎随补泻的原理,也还是白搭,因为他不可能真正地运用于临床,最多也就是纸上谈兵。所以针具的正确选用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深技术,但却是针刺治疗最关键的事项。
《小针》作者之所以对针具问题三缄其口,当然不是疏忽,而恰恰是因为针具问题至关重要,是针医行业的最高机密,所以绝对不会公开宣讲。又比如,《小针》作者一上来就隆重推出的“小针”,显然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而且肯定是有意设置的哑谜。因为,既把“小针”作為针刺治病的主要器具,而“小针”究竟为何等样式?却是始终没有任何交代,可見其根本就不打算公开。实际上,综观整部《内经》,其中关于九针的具体应用,也是讲述得最为含混不清(相比之下,阴阳五行就讲得过于详细),往往是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甚至还故意混淆视听。比如《灵枢·官能》又说:“泻必用员,补必用方”。《八正神明论篇》又说:“故员与方,非针也”。这就足以令后世学者蒙头转脑,一辈子也搞不清针刺的补泻是咋回事。
《小针》作者作為针医鼻祖,不但享有崇高的学术威望,亦必然是学界导师和领袖,那么什么话可以公开言讲,什么话不可以公开言讲,最初都由他来決定。所以既然他认为对针具问题一定要严格保密,则其弟子辈(《内经》的总编辑及其他作者)也就不敢胡乱言语。这其实也意味着,《内经》时代的针医其实是一个行会组织,具有很严格的组织纪律和保密规则。外人如果想成为一个针医,光靠学习《小针》和《十二原》这些初级读本是远远不够的(因为那上面只是含蓄地提示,远远没有说透),必须通过内部人的介绍和组织考察,再经过宣誓程序(主要是承诺保密义务),乃能成为针医行会成员,然后才可能由老师手把手言传身教,真正领略到针医的奥秘。《内经》曾多次发出“非其人毋传”的警示,多次提到正式传授针法前要割臂歃血和诅咒盟誓,显然都是出于技术保密的目的。
至此,在补充了必要的细则要点之后,我们看到,《小针》作者已经正式建立起了一套以迎随补泻为核心的针刺理论体系。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2 13:26:57
原文20:
言实与虚,若有若无;察后与先,若存若亡;为虚与实,若得若失。
说解:
从这句开始,解答听众的疑惑和问题。
由于《小针》作者的讲演含糊其辞,而他的听众本来对针医一窍不通,所以他方才说的这一套理论其实等于对牛弹琴,这些听众充其量只是在作者的慷慨陈词中隐约感受到了针医的气势磅礴、博大精深、玄妙神奇,至于针刺治病的原理和操作技巧,却是一点也没有听懂(其实压根没想让他们听懂)。因此,在听了上述讲演之后,广大听众最关心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这种新式疗法究竟有多么高明,而是关心它的使用价值,也就是针刺疗法究竟有没有治疗效果——听众中很大一部分人患有各种疾病,所以他们才有兴趣来听这个号称是“神乎其神”的针医讲座。
本来,按照作者所宣称的,针医治病似乎应该是这样:客邪进入体内就是实,神气不足就是虚;逆而夺之就可以泻实,追而济之就可以补虚;那么,按照这个方法补虚泻实,则虚者可实,实者可虚,于是疾病得除,患者也就应该霍然而愈,最起码当下也能明显地缓解症状。
因此,尽管听众对诸如“逆顺”、“虚实”、“补泻”、“疾迟”等等针医术语似懂非懂,但是对“神乎其神”的疗效却不会有丝毫的理解错误。实际上,这些听众当中肯定有对《小针》作者宣称的疗效抱有怀疑甚至相当不满的人,他们肯定会提出“为什么我扎了好几次一点也不见轻”之类的质问,而《小针》作者必须对大家最为关切的这个疗效问题作出合理的解释。
作者在这里一连用了六个“若”字,就是要说明应该如何正确地看待针刺疗效这个问题。
须知古代的“若”就相当于现代的“好象”、“大概”、“差不多”,总之是不好确定、不能太认真的意思,但是如果口语中反复连续使用,则往往见于推卸责任、强词夺理的场合。
因此,这段话总的意思就是:疾病的产生大概好像是无法确定而难以觉察的,因此用针刺方法补虚泻实的治疗效果,大概好像也很难觉察出来。这其实就是说,由于得病是一个不知不觉的逐渐累积的过程,所以病愈也必然是一个不知不觉的逐渐累积的过程,如果指望当下就能感觉出来的立竿见影的疗效,那是不现实的。
所谓“言实与虚,若有若无”,是从生理角度上说: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突然间发现自己身上明显地少了什么东西或者多了什么东西,所以,现有的“虚”或者“实”都不是突然间冒出来的,而是天长日久日积月累逐渐形成的,而且肯定是在若有若无的不知不觉中形成的。
所谓“察后与先,若存若亡”,是从病理角度上说:现有的疾病肯定是由客邪一路入侵造成的,但是无论客邪最先侵入到皮肤表层,还是后来又从皮肤表层深入到躯体内部,都是无法觉察的,所以客邪在人体的滋生蔓延过程也是在若存若亡的不知不觉中进行的。
那么,既然如此,得出“为虚与实,若得若失”的结论,也就非常地自然而然顺理成章了。“为”是行为、作为,“为虚与实”即对虚与实的操作,也就是补虚泻实的具体治疗。
这个结论的意思就是,因为治疗是患病的逆过程,它要让疾病按照产生的路径一步步退回去,那么,既然疾病(虚实)是在不知不觉中逐渐产生和发展起来的,你就不能指望用针补泻一下就有显而易见的得失,这还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么?然而,尽管未必当下见效,但是补必有所得,泻必有所失,等时间长了必能显现出针刺补泻的效果。
经过这样一番苦口婆心顺情顺理的解释,我想,那些对针刺疗效满腹狐疑和不满的听众,也就能够恍然大悟了——原来疗效不显著的责任在自己身上。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3 10:07:28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1-13 12:56 编辑
原文21: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 说解:但是任何时候都会有特别较真的人,这种人提的问题格外尖锐,每每让大言炎炎夸夸其谈者尴尬难堪,而在平等对话的场合,较真的人就更为常见,所以《小针》作者碰上这么一位也很正常。 于是有个特别较真的人马上站出来质疑:“既然治疗是得病的逆过程,既然见效的时间长短取决于患病的时间长短,那么,某些突发性疾病,比如有的人突然后背上长了个疮,有的人手腕上突然出了个瘤,又比如有的人突然发高烧,有的人突然半身不遂,有的人突然跌倒昏迷,诸如此类突如其来的疾病,你总该有立竿见影的疗效吧?” 这个尖酸刻薄的问题,一下子把《小针》作者推上了绝路:他要么对这些突发性疾病拿点立竿见影的真本事出来;要么只能灰溜溜地收摊回家。同时,也正是由于这个刁钻尖刻的问题,一下子把讲演现场的气氛推向了高潮,听众们顿时又活跃起来,其中很多人还在等着看笑话。 然而这招貌似很致命的“将军”,其实正中《小针》作者的下怀。因为,针刺疗法的优势,不在慢性病,而恰恰在于那些突如其来的急病。也就是说,只有在对付突发性疾病方面,才能最大限度地展现针刺疗法的神奇魅力。因此,我怀疑,这个特别较真的人,很可能是《小针》作者安排在听众当中的托儿,因为一般的听众提不出这么刁钻尖刻而且还很合乎逻辑的问题。 于是,正好借着这个因由,《小针》作者得以在大庭广众面前展示一下针刺疗法对各种突发性疾病的即时疗效,从而让那些对针医抱有怀疑态度和抵触情绪的听众彻底转变看法——这就是“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由来和背景。 《小针》作者当时面对的是一大群半信半疑犹豫不决的听众,这个时候如果进一步,就能立刻拥有众多的支持者,使针医从此打开局面,如果退一步,就会从此彻底葬送针医的前途。所以,他必须立刻拿出证据,以证明针医确有切实可靠的疗效。然而疗效问题单凭嘴说没用,只能现场实验,才有令人信服的说服力。好在《小针》作者随身携带针具包,好在听众中有许多病人,于是《小针》作者很爽快地答应:由听众选出几个标准的病人,当场演示。(注意他的条件是:“标准的病人”。) 所谓“虚实之要”,其实就是强调选择病人的条件,要符合“虚实”的标准。盖“要”的本意是腰,故可以泛指事物的中间部分,而中间部分恰恰正是事物的标准所在,后来才又在标准的意义上引申为“重要”。但是这句话中的“要”显然不可理解为“重要”,否则文法不合、语意不通。因此,这个“虚实之要”就是指“虚实”的标准病例,即特别典型、特别显著、谁也不可否认的虚实。也就是说,连外行也能看得很清楚:某个病人的症状属于明显的“虚”,某个病人的症状属于明显的“实”。 很显然,既然是挑选符合虚实标准的病人,那就不可能选那些迁延日久缠缠绵绵虚实错杂的慢性病人,而只能挑选那些急性发作而病情单一的病人——作者提出“虚实之要”的用意即在这里。 请注意,作者这个时候又突然改口为“九针”,而不再坚持用“小针”(须知作者本来是讲“小针之要”的)。这就说明,当作者看到选出的这几个病人,便意识到单靠“小针”肯定不行。这是因为,听众选出的这几个“虚实之要”,每个人的病情都很特殊(听众的目的是要实实在在地考验针刺的疗效,当然不可能选病情很一般的病人),必须得使用某些特殊形制的针具,采取一些特殊的针刺手段。由此可见,“小针”肯定包括在“九针”之内,但“九针”的范围明显大于“小针”,而且,《小针》作者的针具包里显然并不都是“小针”。 方才关于虚实补泻若得若失的疗效解释,虽然有点强词夺理,但是针对的都是那些迁延日久缠绵难愈的慢性病,而且这些病通常只适用于“小针”。由于慢性病的机理是整体的神气虚,而整体神气的补益殊属不易,所以用“小针”治疗慢性病确实很难短期见效,因此“扎了几次都不见轻”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么,对于这一类疾病,有些较真的听众不承认针刺补泻的疗效,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针刺疗法在当时毕竟是新生事物,广大民众都不很了解)。 但是突发性疾病的机理通常是整体神气不虚,只是客邪在某个局部过于亢盛,以致于出现严重的拥堵阻塞,影响到正常的血气流通和生理功能,而针医可以使用各种针具予以直接地疏通或排泄,故可以展示针到病除之神奇疗效。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到这神奇的疗效,你就不得不叹服得五体投地——这正是《小针》作者的目的。 “补泻之时,以针为之”,如果搁在任何其它场合,绝对是一句纯属扯淡的废话,但是在“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这个语境之下,却是非常关键的点睛之笔。因为这句话显然不是在阐述什么针医理论,而只是对既往事件的追述,所以它只能是对《小针》作者当时所作所为的记录。正是由于有此一笔,如同留下了一张非常珍贵的历史照片,才使我们仿佛看到了《小针》作者在众目睽睽之下现场演示的景象。也就是说,必然有旁观者亲眼看到了《小针》作者用九针为一些患者作补泻治疗,并且亲眼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疗效,所以才认为有必要把这激动人心的事件记录下来,然而详细记载这些治疗过程不符合《小针》作者的保密原则,故只能简单地记录下“补泻之时,以针为之”这个意义非凡的举动。 由于没有详细记录,我们无法得知《小针》作者当时到底对哪些“虚实之要”的病人做了哪些补泻治疗,但是他的“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举动必然获得了满场喝彩,第二场讲演的效果显然比第一场更加成功(招募到了更多的门人弟子),却是没有什么疑问。这从他再没有举办公开的学术讲演,而且迅速组建起了一支有相当规模的针医队伍,便足以证明。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3 19:48:55
我不知道各位读者能否随着我的叙述穿越时空,但是我相信,没有人否认,探讨《黄帝内经》的创作过程,需要复杂的思维,也就是缜密的推理,而推理就必须尽量搜集并充分利用各种佐证,建立一个合乎逻辑,而且能够使人如临其境的场景模型。
按常理推测,《小针》作者虽然始终保持对外界保密的警惕性,但是其所有的针刺技术都会毫无保留地传授给自己招募的门人弟子,而这些门人弟子后来在撰写《内经》时肯定会有所透露,所以我们在《内经》中经常看到的一些关于针刺补泻技术的记载,亦可以看做《小针》作者在“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佐证。
下面我把《内经》中明确不能使用“小针”的记载罗列几条,虽然这些佐证不能尽显当时的火爆场面,至少也能显示一个轮廓——所谓的“虚实之要,九针最妙,补泻之时,以针为之”,在当时大概应该是这么一个场景:
比如古代常见的脓疡病,具有发病急、进展快的特点,由于细菌感染而化脓,使得局部软组织出现很明显的红热肿硬和疼痛。按照古人的观点,这就是最典型的邪气积滞郁结的表现,因此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铍针”。(请注意:铍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铍针者,末如剑锋,以取大脓。”
这就是说,铍针的尖端有很锋利的刀刃(就相当于西医的手术刀),可以切开化脓部位的肌肤,再辅以挤压,就能够把郁积于组织内部的脓液排出。然而一旦目睹臭烘烘的脓液(那就是明显的邪气了)从铍针割开的孔道中汩汩地流淌出来,而软组织的红热肿硬以及疼痛程度随即缓解或消失,再过几天看到伤口完好,豁然痊愈,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疗法确实有立竿见影的疗效。
比如腱鞘囊肿这种病,由于鞘内积液的缘故,在关节的表面会明显地鼓起一个囊肿。按照古人的观点,这个囊肿就表示该关节的内部聚集了邪气,因此也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大针”。(请注意:大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大针者,尖如梃,其锋微员,以泻机关之水也。”
所谓“机关”,即骨关节。所谓“机关之水”,就是关节囊内分泌出来的积液。为其凸起于关节表面并妨碍关节运动,所以需要“泻”之。
“梃”的本义是棍棒,“尖如梃”表明,大针属于“九针”当中最粗的针,其样式就如同小型棍棒。那么,用“大针”刺穿囊肿部位,就可以形成较粗的针眼,于是得以顺利排泄出鞘囊内极其粘稠的胶冻样积液。而一旦看到积液从针眼中慢慢地流淌出来,而关节表面的囊肿随即趋于平复,你就不得不承认针刺的即时疗效了。
又比如尿闭症,也是突发性的,由于尿潴留,膀胱极度膨胀,整个小肚子都被撑得鼓鼓的,这显然也是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就是使用“长针”。(请注意:长针不是小针。)
《灵枢·九针十二原》:“八曰长针,长七寸。”此乃“九针”中最长的针。
《灵枢·癫狂》:“内闭不得溲,刺足少阴太阳,与骶上以长针。”
这就是说,以“长针”刺入脊椎的腰骶部位,就能治疗尿闭症。盖此操作相当于脊髓穿刺术,其意义在于刺激脊髓骶段马尾神经,以引起低级排尿反射。然而,一旦亲眼目睹尿闭患者突然哗哗地排尿,而患者顿觉无比的轻松,你就不得不佩服,针刺确实有非同凡响的疗效。
又比如腹水症,古人又叫“鼓胀”、“徒<疒水>”,整个腰腹部都被腹水撑得极度胀满,那显然也属于标准的“实”症。而《内经》作者对这种病的治疗,也是使用铍针。
《灵枢·四时气》有云:“徒<疒水>,先取环谷下三寸,以铍针针之,已刺而筩之,而内之,入而复之,以尽其水。”
这就是说,先用铍针(手术刀)在肚脐(“环谷”乃肚脐别名)下方三寸的腹壁位置切开一个口子,随即纳入一段竹管(筩即竹管),再把铍针探入竹管之内,继而割开腹壁内部的腹膜,就能使腹水沿竹管排泄出来了(此操作就相当于现代的腹腔穿刺术)。然而,一旦亲眼看到腹水真的流淌出来而且患者的肚子随即变软变小,你就不得不惊叹,针刺医学确实有非常奇妙的疗效。
以上这些病例,都有可能是听众们挑选出来的“虚实之要”。当然,《小针》作者当场治愈的病例,不可能仅仅是急性“实”症患者,还应该包括一些急性“虚”症患者,而且同样也取得了桴鼓响应的疗效,所以才可以统括为“虚实之要,九针最妙”。
比如《小针》后文记录了一个“五脏之气已绝”的突发昏迷濒死病例,那就属于非常典型的急性虚症,而作者即以“小针”抢救成功,由此可见《小针》作者在对付急性虚证方面同样有很强的实力。该段文字记录的是不是作者在“补泻之时以针为之”的当场所为,姑且从疑,不过这个病例与历史上非常著名的扁鹊治疗虢太子尸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肯定会在社会公众中造成极大的轰动效应。
由此我们对“九针最妙”也可以有更深刻的理解:因为“九针”有针到病除之妙,有起死回生之妙,所以是名符其实的“最妙”。
当满腹狐疑而喜欢较真的人们当场看到这些特别标准的急性虚症和实症的治疗效果,我想,他们对针刺这种新式治病方法的所有疑虑,也就彻底打消了。不但如此,而且交口称赞、心悦诚服、钦佩崇敬之情油然而生、甚至把《小针》作者当成神人顶礼膜拜、争先恐后地磕头作揖……这些也是可想而知的。
至此,第二场讲座圆满结束。由于通过这两场讲演招募的徒弟已经够多,《小针》作者以后要专心培养门人弟子,只能采取内部授课方式,所以也就不再举办公开演讲。
因此,从“小针之要,易陈而难入”至此的这一段文字,真正是针刺医学得以创立的奠基石,此所以被总编辑尊为针医之“道”,排在全书的首页,实际上,我们还必须明确地认定:正是从这一段文字开始,《黄帝内经》才正式进入了创作过程。
页: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