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30 21:32:15

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按照古人普遍的认知水平,“神”总是虚无飘渺、难以捉摸的,否则就不能称之为“神”。因此,被《小针》作者称之为“神”的活性物质,不但莫可名状,而且还是至精至微、看不见摸不着的,具有神秘莫测的特点,此所以后面紧接着给出了一个“神乎神”的补充说明,他的意思就是“神”在人体的存在形式非常诡秘,非肉眼凡胎所能觉察,此所以为“神”。

因此,《小针》的神本理论既符合古代人类对“神”的全部特征的认识,即无所不在、无所不统、无迹无踪、神秘莫测,同时亦使神秘色彩非常浓厚,显得虚无缥缈无从捉摸的“神”,完全着落在客观实在的物质基础之上。

这样一来,《小针》作者就较为圆满地解决了形与神(形骸与精神)之间似乎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使二者通过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气”统一起来了。也就是说:神气作为生命的本质,它首先是至精至微的活性物质,因此具有奇妙的感应传递功能,在这种状态下它就是形而上的“精神”;同时神气又能够发生出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液,用于滋养百脉,维持脏腑和肌体组织的新陈代谢,进而组构成一个生机勃勃的形体,在这种状态下它就是形而下的“血气”、“精气”。


因此,虽然古代针医坚持认为“血气就是神、神就是血气”,但是并不意味着“神”就是普通的血和气。比如自打新石器时代就开始流行的放血疗法,那些被放出来的血本来是静脉血管里流动着的血液,因其有色泽、黏度、比重等显著物理特征,其实应该属于“形”的范畴而不能称之为“神”。因此,血管里的血液并不具有“神”的特征,也不能代表“神”的存在。又比如,出自口鼻的呼吸之气,打嗝放屁之气,皆可实时觉察,所以也不具有“神”的特征,同样也不能代表“神”的存在。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0-31 12:35:39

最后还有一点需要提及,在这一句话当中,“形”与“神”,“粗”与“上”,都是以截然对立的形式出现的。但是按照古代的言词对偶规则,“上”的对偶词本来是“下”,“粗”的对偶词本来是“精”,这就存在着一个很大的问题:《小针》作者的语文水平不至于低到如此程度,连“上下”、“精粗”的相互对应都拎不清。那么,他既然说“粗守形,上守神”,而不说“下守形,上守神”,那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也就是说,这个“粗”肯定不能等同于“下”,而是另有所指。

我们看《内经》中亦常提到“下工”(以及“中工”),那其实只是技术比“上工”差一些罢了,无论如何,“下工”仍属于正式医工,故有“下工十全六”、“下工不可不慎也”这些既肯定又劝勉的说法。而《小针》中的“粗”,则因为缺乏形神常识,整个就是医学的外行,不能算作正式医工。因此,实际上,在《小针》作者看来,只要是正式医工,哪怕资历很浅技术很差,起码也能懂得“守神”,只有那些不入门的外行,由于不能理解形神关系以及神在人体的存在方式,故而只能知道“守形”。因此,这句话中与“粗”对待而言的“上”,也不是与下工、中工相比较而言的“上工”,而仅仅等同于“正式医工”。那么,如果翻成白话,这句话其实就是“外行守形,内行守神”。

当然,真正的医学外行,是不可能给人治病的。因此,这个“粗守形”的“粗”,其实是指当时医学界的传统保守势力,亦即巫医派系。由于巫医与针医在意识形态上尖锐对立,其治疗理念与针医格格不入,然而势力相当强大,为针医普及推广的最大障碍,所以《小针》用了一个“粗”字来贬低他们,反映出作者对巫医的极度蔑视和挑衅心理。盖“粗”的本义是糠麸秕稗之类,非正经粮食,而不可食用也。《左传·哀公十三年》:“吴申叔仪乞粮于公孙有山氏……对曰:粮则无矣,粗则有之。”因此,《小针》作者用“粗”形容巫医,即是说巫医不能算正经医生,根本就不会治病。这在当时就属于骂人,比今天说人是“庸医”还要刻薄严厉,可见《小针》作者的情绪非常激动。下文中还有几个“粗”字,那都是贬损传统巫医的,我们千万不要理解为那是指资历浅、没经验、技术差的年轻医生。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1 11:16:59

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4-11-2 11:51 编辑

原文8:
神乎神,客在门。

说解:
如果把“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门”连起来读,应该有一种合辙押韵、朗朗上口的感觉,由此推测,《小针》开篇这十二个字,很可能是作者精心编排的一首口诀。我们知道道家经典多采用口诀形式(是故后世亦称“秘诀”、“真言”),而《小针》作者亦可谓口诀先驱。

前文业已大概阐明,“粗守形、上守神”虽然讲的是实际操作,但其主旨却在于生理,其核心就是明确人的生理机制必以神为根本。而“神乎神、客在门”的主旨则在于病理,其核心就是明确人的病理机制亦必以神为根本。然而生理、病理实乃医学之基础,一旦明确了以神为本的生理、病理,则诊断之法、治疗之术,也就如影随形、昭然若揭,此所以作者要把这十二字诀确立为《小针》的理论纲领,而署名为“小针之要”。

所谓“神乎神”者,其前面的“神乎”二字是形容词,用来修饰后一个名词“神”。是则“神乎神”的意思,与现代的“神乎其神”大体相当,在这里即是形容人体的神气虽然无所不在、无所不统,却又无迹无踪,既看不见,又摸不着,颇有神秘莫测的特性。

比如,当用毫针刺入软组织达到一定深度的时候,一般人就会产生酸麻胀痛的感觉,有些人还会产生或凉或热的感觉,这些感觉在古人就统称为神气,但是如果进一步深究,为什么神气会产生或酸或麻或胀或痛或凉或热的不同感觉?这些神气从哪儿来、到哪儿去?如果没有现代医学关于感受器和感觉神经的解释,我想无论多么聪明的人,也不免有点儿莫名其妙之神秘感,此所以谓之“神乎神”。

但是,“神乎神,客在门”还有另一层更为重要的含义:神气不仅仅存在于软组织深处,它还充斥于整个皮肤表面,这就是针尖扎在皮肤表面任意一点就立刻感觉疼痛的原因。然而这一层覆盖于皮肤表面的神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正是生命的保护之神。

按照神本主义病理学,病邪都是通过皮肤侵入人体的,故常人之所以不病,完全得益于这一层覆盖于皮肤表层的神气的庇佑。因为,正是这一层神气,在整个躯体外围构成了一道实实在在的防御屏障,时时刻刻在保护着人体免遭各种外界病邪的侵袭。因此,即便仅仅从病理学的角度来看,人之所以能够活着,能够经得起雨露霜雪,耐得住寒暑燥湿,也仍然是取决于“神”,取决于这个保护神无所不在的防御功能。所以,总而言之,一个人神气的多少,不仅仅与聪明睿智相关,还直接决定其抗病能力的强弱,而一个人抗病能力的强弱,才是衡量其健康程度的唯一标准。实际上,具有强大的抗病御邪功能,也正是“神者生之本也”的内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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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2 11:51:37

在古代的文化氛围,“客”是外来物的统称,与“主”相对,作者在这里虽然没有提到“主”(被省略了),但是实际上有客必有主,而这个与“客”相对的“主”,显然就是主体自身的“神气”。那么,此所谓“客”,则显然是指不属于主体神气的外在之气,也就是环绕着躯体表面的空气以及由此构成的气场。由于外在之气对于主体神气属于异己势力,所以称之为“客”。

于是我们也就不难想象,如果皮肤表面没有一个防御屏障,则异己之气随时都可能闯入躯体之内,从而产生主客冲突。那么,也就很容易理解,在古人看来,皮肤既是阻挡客气侵入的屏障,也是客气得以侵入的门户。很显然,这个“客在门”的内涵,绝非让人开门揖客的意思,而是让人加强戒备,谨防不速之客的侵袭。因此,“客在门”之“客”,大致相当于后世医家通常所说的“外邪”或“病邪”。

然而门是矩形开口,类似于洞穴,皮肤则是移行的平面,类似于广袤大地,因此,用“门”来比喻皮肤有点不伦不类,这不符合古人取象比类的类比规则,所以也不可能是《小针》作者的本意。实际上,《小针》作者所谓的“门”,严格地讲并不是皮肤,而是特指皮肤上的一种特殊结构。

也就是说,在《小针》作者心目中,看似完整无损的皮肤,其实并非特别的严密,而是存在着某种天然的漏洞,乃为防御屏障的薄弱环节,所以客气才得以侵入人体——这个天然的漏洞才是“门”。

这种由于皮肤自身的天然缺陷,从而使得客气侵入的情况,即如《灵枢·五变》所总结得那样:“余闻百疾之始期也,必生于风雨寒暑,循毫毛而入腠理”。由此可以得知,《小针》所谓“客在门”之“门”,原本是指皮肤上的“腠理”。

实际上,只要稍微仔细观察,任何人都不难发现,人体的皮肤表面到处都有纵横交错的网状纹理,现代医学也注意到这些纹理,称之为“分裂线”或“张力线”,而古人即谓之“腠理”。“腠”即拼凑,“理”即条纹,故“腠理”一词即意味着,古人仅凭直觉就已经猜测出,看似一个整体的皮肤是由无数小块皮肤拼凑而成的,而拼凑式连接必然在连接处形成纹理,而且古人还猜测,这种连接方式不可能特别严密,必然会在连接处留有缝隙。故“腠理”这个概念本身就已经表明,这就是客气得以侵入的漏洞。当然,腠理的缝隙相当微细,肉眼无法得见,但肯定存在,否则客气又怎能“循毫毛而入腠理”呢!

毫无疑问的是,皮肤上的腠理肯定不是专门为客气入侵才生成的。那就只有一种解释:腠理的存在是生理的需要,那原本是人体自身的神气往来出没于肌肤内外的固有通路。因此,实际上,神本主义生理学和病理学的交汇点就是皮肤。盖皮肤既是大量神气的聚集地,又是正常血气的发源地,还是所有疾病的策源地。那么,很显然,如果没有腠理,内在的神气就不可能聚集于皮肤,那就不但不会产生皮肤知觉,而且形神演化过程亦将中断,于是生命必将嘎然终止。因此,腠理的存在对生命是至关重要的。

再从防御角度来看,正是由于神气在正常情况下总是通过腠理的缝隙汩汩涌冒川流不息,使得所有这些缝隙随时都处于填充状态(古人即谓之“腠理致密”),于是整个皮肤表层就实实在在地构成了一道虽然无形但却异常坚固的防御屏障,从而使人体能够经得起霜雪雨露,耐得住寒暑燥湿等各种极端气候,抵挡住无所不在的客气袭扰。

现在,我们差不多已经能够意识到,古代针医所谓的腠理,其实也就是他们常说的气穴。这种一个概念多种称谓(一物多名)的现象,在《内经》非常普遍。盖气穴之“气”,原本就是指主体神气,“穴”则是潜伏的洞穴,故“气穴”本来就是指神气出入于皮肤内外的门户,所以针医才可以用毫针针刺气穴的方法实施“守神”操作。只不过,《内经》中的“气穴”概念,除了生理病理学含义,主要取其治疗学含义,而“腠理”这个概念则只有生理病理学含义,不涉及治疗。

然而客气侵犯人体亦要经由神气出入的门户,而不可能另辟蹊径。那么,从敌人入侵的角度,再称“气穴”就不合情理,而称“腠理”又过于直白,不合乎作者的保密心理。故此所谓“客在门”,其实是一种委婉含蓄的比喻:如果某个人家疏于防范,而经常处于门户洞开状态,则势必给环伺于四周的盗贼造成可乘之机,那么被盗贼侵犯和劫掠,也就在所难免。

因此,“神乎神,客在门”的完整意思就是:神气具有防御功能,神气不足则防御能力降低,于是外界客气便得以穿越皮肤表面的腠理,侵入体内,从而导致疾病的发生——这就是古代针医的病理学。

由正常生理状态下只供神气出入到病理状态下要让神气与客气共同穿越,腠理的缝隙必然要显得相对狭窄,难免出现阻塞,于是神气的流通机制必然发生故障,而出现拥堵,于是,神气的病变终将在皮肤上产生。篇首序言中所说的最根本的病理机制——经脉不通、血气不调,其实就是这么造成的,然而“上守神”的另一层含义也就跃然而出:真正的针医不仅仅要掌握毫针深刺法,还要仔细地观察皮肤,在皮肤表面实施操作。

因为皮肤就是主体神气与外在客气直接接触的界面,故在《小针》作者,皮肤就是神气与外邪短兵相接激烈拼杀的地方,其关于针刺治疗的“逆而夺之”、“迎而泄之”、“急取诛之”等等针法术语,其实都是在皮肤表层进行的操作。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4 12:42:22

原文9:
未睹其疾,恶知其原?

说解:
在确立了针医学的基本原理(小针之要)之后,接下来马上就开讲如何临床应用的问题。

毫无疑问,临床实践的第一步,就是先要认清疾病的原由,也就是今人常说的诊断,而这句话中的“知其原”,显然正是要搞清楚疾病的原由。

这句话的字面意义虽然是“不目睹其疾,怎么知其病原?”但是否定之否定乃为肯定,所以这句话的本意其实是“只有睹其疾,才能知其原”。于是不难看出,《小针》作者对于疾病的诊断,主要依赖于“睹”,也就是用眼睛看,此即所谓的“望而知之”。

但是,究竟如何望而知之呢?也就是说,“睹其疾”是个什么意思?“知其原”是个什么意思?作者都没有说。而且,很显然,在当时的那个场合,他只是以此作为吸引听众的噱头,根本就不想详细讲述。所以,若欲了解这句话的真正内涵,还是得以推理为主。

很显然,在这句话当中,加上“未”、“恶”这两个否定词以后,丝毫没有改变“睹其疾,知其原”的本义,这显然不符合古人言简意赅的行文习惯。那么,作者之所以不惮辞费,其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故意以四字句式打乱前面的“三字经”句式,而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为了向读者表明,所谓“小针之要”,其实仅限于前边的十二个字,自此句开始,就不再是“小针之要”了。

于是由此可知,开头的那句“易陈而难入”,其实也并非完全是悲伤感慨,而是确有所指:“易陈”乃缘于“小针之要”实在是太简单,只有“粗守形上守神神乎神客在门”区区十二个字;“难入”则是说这十二个字浓缩了全部针刺原理,要想领会和掌握就不是那么容易。

虽然《小针》作者赖以诊断的“睹其疾”也是用眼睛看,但是无论在形式上还是在内容上,其与现代中医的“望诊”,却是风马牛不相干。

通过“神乎神,客在门”,我们已经知道,皮肤表面的腠理缝隙就是气穴,那本来是神气往来出入的固有通道,因此在正常情况下,应该保持畅通状态。那么,按常理推测,当外界客邪由腠理缝隙侵入人体之时,客邪必然会挤占神气的通道,于是腠理缝隙会显得狭窄而拥挤。接下来,如果客邪持续不断地大量侵入,而这种拥挤状态又没有尽快改善,则拥挤程度势必日益加重,于是必然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堵塞。这就如同马路上一个路口出现塞车,如果没能及时疏导,就会越堵越多,最后大批的车辆挤作一团,导致这个路口的交通瘫痪,而其场面亦必然蔚为壮观。因此,如果神气的通道发生严重的堵塞,亦会在相应的皮肤表面出现一种蔚为壮观的现象——这就是“血络”。故所谓“睹其疾,知其原”,就是通过观察血络来确定神气的堵塞点,由于这个堵塞点正是客邪的侵入点,所以也就等于找到了疾病之“原”点。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5 00:51:05

说到这里,我们还需要了解一下古代针医关于“血络”的内涵和外延,因为这是明晰“睹其疾、知其原”的关键。

《灵枢·血络论》:“黄帝曰:愿闻其奇邪而不在经者。岐伯曰:血络是也”。这是《内经》关于“血络”的唯一一条定义,换成现代标准定义格式就是:所谓血络,就是奇邪而不在经者。遗憾的是,这个定义仅仅给出了“血络”的外延。下面先分析一下这条定义。

首先要明确“奇邪”这个概念:“奇”在古代其实是个数量词,其本义是指零头,即不足于整数一的小数部分。如《素问·六节藏象论篇》:“日行一度,月行十三度而有奇”(这个“奇”的具体数值是7/19)。

先秦道家学者经常用数量词或数字来表示事物发展变化的规律,比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其中的“道”,显然被当做数量词,而且比一还小,因此就相当于“奇”这个概念。故“奇”与“道”在古代道家属于同一范畴,亦可用于表示“创始”,或者表示事物发展早期的隐性孕育过程。

《孙子》所谓“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即是说事物的发生和发展都是从量变的积累引起质变,再在质变基础上又引起量变,如此循环不已,没有尽头。则“奇”即为事物发展的量变积累阶段。

银雀山汉墓竹简《孙膑兵法·奇正篇》:“发而为正,其未发者奇也”。则“奇”显然是指事物发展早期的孕育萌生阶段。

故所谓“奇邪”,实即人体最初罹患之邪,也就是疾病尚在萌生而未有症状表现的潜伏期。

所谓“不在经者”,实即“在络”之意(这是为了避免与后面的“血络”重复),是说外邪刚刚侵入肌体,尚在皮肤表层的络脉而未曾深入到内部的经脉,也就是病邪较为浮浅的意思。

故这个定义的完整表述就是:通常情况下,人体最初罹患的外界客邪,不会轻易深入到肌体内部,也不大容易迅速蔓延到全身,而是往往在皮肤表面以“血络”的形式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血络这种异常现象,在古人看来,就属于“奇邪而不在经者”。

这其实也就意味着,不管其人有没有明显的症状,一旦皮肤表面出现“血络”,就标志着客邪已经侵入肌体,那就是已然患病的客观证据,而且那也正是针刺治疗最为迫切的当取之处。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5 00:51:44

但是,如果追本溯源的话,血络的产生实际上就是神气往来出入的流通过程发生了淤滞阻塞的结果,故神气淤滞阻塞才是“血络”这个概念的内涵。

通过“粗守形,上守神”,我们已经知道,“神”本来就是至精至微的血气,它与有物理形态的正常血气在本质上属于同类物质,只是因为过于微细,肉眼看不到它,古人才可以用“神”或“神气”这种近似于虚幻的称谓来表示它。然而一旦由于客邪侵入,导致腠理缝隙的狭窄和壅堵,则神气由于流通不畅,势必会滞留淤积于腠理缝隙之间而且累积得越来越多,待其数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量变引起质变,其在皮肤表层的部分便看得见、摸得着了。于是,原本生理之神,就转化为病理之邪——这就是“血络”的形成机制。

因此,在《小针》作者,“血络”既是客邪侵入肌体的客观表现,又是神气瘀滞的必然结果。故仔细审视皮肤,查看血络的有无、多少及其所在部位,也就成为诊断疾病的关键,而这个对血络格外关注并认真审视的行为本身,就是“守神”。很显然,后世中医的所谓望诊,从来不包括此项内容。

“睹”,当然是用眼睛看的意思;“疾”,则是轻微的小毛病的意思。《说文》:“病,疾加也”,即“疾”的进一步加重才构成“病”。盖当时一般的医生(巫医)不懂得“神即血气”的道理,所以他们对于血络肯定会熟视无睹。比如某人皮肤表面出现了一些非常微细的小血络,在巫医看来就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甚至根本不认为是什么毛病,因此不会对这些血络特别在意。而这种对血络熟视无睹、毫不在乎的态度,即被《小针》作者责之以“未睹其疾,恶知其原?”

因此,这句“未睹其疾,恶知其原”,其实是对巫医的批评和嘲讽。是说他们对血络视而不见满不在乎的态度,决定了他们根本不可能掌握疾病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恶”,古同“乌”,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否定疑问词“怎么会……”,实即“根本不可能……”的意思。

那么,这句话的肯定含义(睹其疾,知其原)也就很明显了,那就是:作为一个正式医工,千万不能像一味“守形”的巫医那样,一定要非常重视血络——须知那是一种由神气转化而成的邪气——具体地说,针医在临诊之时,必须首先仔细查看患者的周身皮肤,一旦发现哪里有血络,便表明那里的神气流通机制出现了故障,也就是腠理缝隙发生了严重的阻塞,于是便知道相应的部位一定曾经或正在遭受客邪的侵袭,于是也就可以作出明确的诊断——这个部位就是疾病的源头。

以上是古代针医的诊断要领,也是“上守神”在疾病诊断过程的具体表现。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5 14:02:46

原文10:
刺之微,在速迟。

说解:
明确了疾病之源以后,下一步就是如何处理的问题,毫无疑问,临床实践的第二步即是治疗,而这句话讲的正是针刺治疗的关键性技法,而且,很显然,这里的“速”与“迟”,是指两种截然不同的刺法。

本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气,由于长期的滞留累积,到了用肉眼能够看到血络的程度,它就不再具有生理方面的正面意义了,而是堕落为一种致病因子。这是因为,神气与客邪使用的是同一个通道——腠理缝隙,由于腠理缝隙的相对狭窄,在阻滞神气流通的同时也会阻滞至少等量的客邪,故形成血络的物质看似血气,其实并非纯由血气所构成,而是自身血气与外界客邪的混合物,因此属于变了质的、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血气,此所以奇邪血络又被古人可称之为“恶血”。是则血络的存在即意味着客邪已经侵入肌肤之内,哪怕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病症,其对于人体健康业已构成了潜在的威胁,故属于必须清除的对象。而其具体操作,就是要用针刺的方法把这些“恶血”排泄出来,哪怕损失一些原本属于自身的血气,也是毫不吝惜。

正是基于这样一种生理病理观,《小针》作者关于刺泻血络的具体针法,就是果断干脆,把针尖直接对准皮肤表层的血络,以轻快敏捷的手法,快速地点刺出血,此所以谓之“速”。《说文》:“速,疾也”。

这种快速点刺的操作手法,其临床意义在于:既能排泄奇邪恶血、疏通气穴通道,又能最大限度地减轻患者的痛苦。这是因为刺泻血络只能在皮肤表层浅刺,不能越过皮层,而皮肤表层的神经又极其丰富,如果犹疑迟钝,针尖在皮内稍有延滞,就犹如钝刀子割肉,患者势必疼痛难耐、无法忍受,所以要求操作者务必要“速”。

但是,如果进一步深究,皮肤表面某个部位之所以出现血络,其实又是这个部位的神气流通量减少的缘故。换言之,必然是首先出现神气流量的减少,致使腠理缝隙不能保持必要的致密程度,才使得一直环伺于外的客邪终于有机可乘,从而乘虚而入。这种状况,在《内经》又叫做“腠理疏松”或“腠理松弛”或“腠理不固”,总之是神气发生量的减少使得防御屏障有了薄弱之处,以致防御能力变得低下了。因此,针对这种情况,《小针》作者制定了一套非常完整的治疗方法,那就是,除了刺泻血络以排除已经进入体内的客邪,还要针刺该部位的深层软组织,以获取针感的方式来增加这个部位的神气发生量(这种刺法在古人也叫“致气”或“引气”,其作用即在于增加局部的神气数量),从而恢复腠理的致密和坚固。然而这种以“引气”为目的的针法,必须使针尖穿越皮肤表层和皮下脂肪层而达至肌层,然后还要停留一段时间(现在的叫法是“留针”),此所以谓之“迟”。《说文》:“迟,徐行也”。

由此可见,所谓“速迟”,实乃针刺治疗的两种最基本的针法:“速”是对皮肤表层血络的快速点刺法,“迟”是对皮下肌肉层的深刺留针法。

“微”,在这里是形容技法之精妙,所谓“刺之微”,就是针刺治疗中最为精妙的关键技法。

以上是古代针医的治疗要领,也是“上守神”在治疗过程的具体表现。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古代针医的“守神”操作,无论诊断还是治疗,都非常简单易行,毫无神秘可言,关键只在于是否懂得“神”的具体涵义。

另需说明,传统的放血疗法,都是对比较粗大而明显的表浅静脉的放血,而古代针医所说的“血络”,不是粗大的浅静脉,而是皮肤表面非常细小的血丝,按现代医学的说法,就是“毛细血管扩张”。因此,观察和刺泻血络这种治疗方法,肯定不是继承的巫医巫术,应该属于《小针》作者的独创发明。

最后要说明的是,在采取“速”、“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针法的时候,作者所使用的针具必然也是截然不同的。然而他之所以对所用针具只字不提,和他用“小针”这个模糊术语如出一辙,都是出于对针具保密的目的。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6 04:42:50

原文11:
粗守关,上守机。

说解:
从“粗守形,上守神”开始的第7、8、9、10四句,可以划为一段,分别讲的是针刺医学的生理、病理、诊断、治疗,虽寥寥四句,却是精华所在,对于《小针》作者的徒子徒孙以及所有的后世针医,这四句话足堪理论纲领和行动指南,故可以统称为“小针之要”。

很显然,“粗守关,上守机”与“粗守形,上守神”在句式上一模一样,而内容却完全不同,这说明作者意犹未尽,他还要对前边的四句话加以补充或修正。然而这实际上是一种很不正常的举动,因为,在讨论学术问题的时候,自己刚说过的话,不应该由自己来否定。

因此,要想理解《小针》作者的这句话,必须把我们的思想投入到针医诞生的那个环境之中。

我们已知《小针》作者是第一代针医,也就是说,当时只有他一个人向传统医学发起挑战,则其尴尬寂寞绝非后世诸生所能想象。盖针医创业之初,亦如襁褓婴儿,势单力孤,非常艰难,而当时的主要问题,就是民众囿于巫术传统,对针医这个新生事物并不认同。有鉴于此,《小针》作者举办的这个讲座只能是平等的开放的互动式座谈会,在那个场合不存在学术权威,虽然他是召集人、主讲人,但是听众可以随便发问,当面指责,而他亦须当场解释和答复。正是基于这样一种氛围,《小针》作者刚说了几句,就说不下去了。

实际上,由于《小针》作者的跳跃式思维,或者出于保守心态故意说得含糊不清,不光是后世之人对于什么是“神”以及如何“守神”深感困惑,就连亲耳聆听《小针》讲座的那些古人,也未必能够听得懂。最起码,《小针解》的作者就没有听懂——你看他的注解,简直就是驴唇不对马嘴——而且,即便有个别人听明白了,但是当他们意识到,这个自诩“守神”的针医与传统巫医截然对立,其特点就是把铁针深深地扎进肉里,也必然会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质疑和指责之声不绝于耳,也就可想而知。我推测,当时比较尖锐的反对意见无非有下面几种:

巫医有什么不好?很多病人都是被巫医治好的!
你把铁针深深地扎进肉里,那就是“守神”呀?
巫医早就会扎针治病,你能治什么病?
守神和守形都是扎针,其上与粗凭什么由你来决定?
……

非常幸运的是,华夏民族的针医创始人是道家门徒,所以他面对种种鄙薄和非难,能够和颜悦色地耐心解释,否则针医这朵奇葩很难取得民众认可,这项伟大的发明很可能就像其他的古老民族一样夭折在襁褓之中。于是,《小针》作者必须把针医的特点和优势再重新阐述一遍,这就是“粗守关,上守机”与“粗守形,上守神”在句法、语气上完全重合的原因,而作者的诚恳和耐心也就溢于言表:各位,请稍安勿躁,为了解除各位的困惑,下面我从头再讲一遍。这次不用任何专业术语,请让我用最朴素直白、通俗易懂的事物来打比方,也能够把治病的道理、“守形”与“守神”的区别、以及传统巫医的伪劣,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是,毋庸讳言,打比方这种论证方式,在现代学术领域被视为耍赖而严格禁止。只不过,在古代,打比方却是阐述深奥道理的最佳方式。因为,生动形象的比喻,能够比较容易地被民众理解和接受。对于这种论证方式,今人有诩以取象比类或类比推理者,似乎也属于科学论证之一种,还有人甚至赞许为是比逻辑思维更高明的思维。但是我们务必要明白,古人只有形象思维法,故取象比类或者类比推理实属古人的无奈。

关,本字做關。《说文》:“關,以木横持门户也。”也就是门闩。古代的民众,对门闩都非常熟悉,那就是一根手臂粗细一米来长质地坚硬的木棒,作为晚间禁锢门户之用,平时就靠在门板后边,取用非常方便。因此,对于普通民众而言,门闩还是非常顺手而且颇具威力的一种武器,故“守关”其实就是以门闩为防御武器的意思。然而,显而易见的是,门闩这种武器通常只用于市井无赖聚众殴斗的场合,并且只有在老弱妇孺面前才显得威力十足,如果在正规的战场上,面对着金戈铁马、剑戟斧钺,门闩的威力就微乎其微,因为它算不得真正的兵器——这就是“粗”的所作所为。

机,本字做機。《说文》:“主发谓之機”。又:“發,射發也”,即发射箭矢。故“机”的本义是弩机,也就是机弩上控制发射的扳机,是则“守机”其实就是以机弩为战斗武器的意思。相比较而言,机弩是西汉时期最先进的兵器,只有主力精锐部队得以配备,故只能见于正规的战场,因为它有射程远、力量足、精准度高多种优势,有的机弩甚至可以连发,故杀伤力之大,堪称所有冷兵器之冠,而每每作为攻坚克难的神器——这就是“上”的所作所为。

因此,所谓“守关”、“守机”者,就是在遭到敌人侵犯的时候,使用什么武器进行抗击的意思。

如果把客邪侵袭人体比喻为气势汹汹来势凶猛的敌人,把治疗疾病比喻为对来犯之敌的奋力抗击,那么,粗工在战斗中所使用的武器就是不入流的门闩,而上工所使用的武器则是威力强大的机弩——这就是“粗守关、上守机”的字面意义。

但是,我们要知道,实际上,自打有史可查的春秋时代以来,正规军队就不再以木棒作为兵器。所以,透过“粗守关”这三个字,人们联想到的并不是正规部队的士兵,而只是一个民间的市井混混。可是透过“上守机”三个字,却使人联想到操控机弩的武士才是正规部队中决定战斗胜负的有生力量。把这两个形象加以对比,任何人都能容易理解,“守关”与“守机”的武力级别,简直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通过这简短的六个字,《小针》作者就把“守神”何以高于“守形”的问题解释清楚了。同时,听众席也随即变得鸦鹊无声。因为,这一次,他们真的听懂了。

暴风雪 发表于 2014-11-6 16:44:03

原文12:
机之动,不离其空,空中之机,清静而微,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

说解:
由于机弩是一种威力空前强大的新式武器,而针刺疗法是一种疗效空前显著的新式医学,所以在《小针》作者看来,机弩与针刺不光在作用方面有某种类似,在功能原理方面也颇有类似,故可以广泛类比、相互对应。

先看机弩的操控装置:虽然扳机是控制发射的关键部件,但那只是表面现象,而其核心装置是扳机和弩牙共同组成的一个擒纵机关(扳机的上部与弩牙的刻口连接,扣动扳机使弩牙上下动作,则刻口擒纵开合,藉此控制发射),因此,机弩的真正控制枢纽是擒纵器。由于这个奇妙的擒纵装置隐藏在一个镂空的槽内,外边根本看不到,故谓之“机之动,不离其空”。这个“空”是指镂空的凹槽,术语应该称“机括”,但是《小针》作者并非机弩行家,而且这些听众也非机弩专业,所以他不会也不必使用机弩术语。

很显然,这是用隐藏在机括里边的擒纵器来比喻“神”在人体的主宰作用,因为,生理状态的“神之动”,也是“不离其空”(这个“空”是指腠理缝隙),肉眼根本看不到,而病理状态的血络亦产生于无形的腠理缝隙之中——所以,一旦明白了机括里边暗藏着的这个擒纵装置的重要性,也就明白了神气的重要性。

再看机弩的实际操控,与其它冷兵器更是截然不同:弩手必须保持全身纹丝不动,而只要一个手指轻轻扣动扳机,就完成了发射。此便谓之“空中之机,清静而微”。“清静”是指弩手瞄准的时候整个身体包括呼吸都处于静止状态,以及机括内部蓄势待发的异常安静状态,“微”是指擒纵装置的动作幅度非常微小。

很显然,这是以操控机弩的轻灵微妙来比喻“守神”的操作。盖针刺疗法的实际操作和扣扳机差不多,所谓“刺之微”,也需要操作者聚精会神地瞄准,全身纹丝不动,屏住呼吸,蓄势待发,也是以很小的幅度,很轻灵的点刺——所以一旦明白了扣动扳机(发射)的要领,也就掌握了针刺操作的技巧。

还有,扣动扳机的意义,或者机弩的实际用途在于,它能发射出高速运动的箭矢,其速度之快,对面的人肯定抓不住它,后面的人肯定追不上它,此便谓之“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而机弩的强大威力即体现于这一刻。

然而血络也有稍纵即逝的特点,因为谁也无法预知它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消失,所以也可以用“其来不可逢,其往不可追”来形容。并且,针刺血络的临床意义即在于它有稍纵即逝的特性。也就是说,针医一旦发现血络,应该意识到这正是“其来可逢,其往可追”的恰当时机,务必要趁此机会赶紧刺泻,否则血络(那是客邪的标志)很可能扩散蔓延,或者潜入组织深处,那就可能引发真正的大病——所以一旦明白了机弩的强大威力只能体现于一瞬间,也就明白了观察和刺泄血络的迫切性和重要性。

通过这样一番形象生动地相互比照,广大听众便从机弩的奇妙,领悟到了针刺疗法的奇妙,从而心悦诚服、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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