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5-8-25 10:16 编辑
下面讨论篇中涉及到的几个疑难概念,顺便也可以更深刻地领会《经脉》与《阴阳十一脉灸经》(亦即针医与灸医)之间的学术传承。 一、关于“是动病”、“所生病”的本义: “是动病”和“所生病”其实是《阴阳十一脉灸经》首创的新概念,包括一系列症状及病名,针医创始人都原封不动抄录下来,这只能说明他非常尊重并认同灸医的创新,同时,也可以想见,他认为这些灸医的概念完全可以赋予针医学内容。 《难经·二十二难》对于啥叫“是动病”,啥叫“所生病”,还有一段专门的解释,可见到了《难经》时代(比《内经》时代稍微晚了几十年),这就已经成了一个令人困惑不解的疑难问题: “经言脉有是动,有所生病,一脉变为二病者,何也?然:经言是动者,气也,所生病者,血也。邪在气,气为是动;邪在血,血为所生。气主呴之,血主濡之,气留而不行者为气先病也,血壅而不濡者为血后病也。故气为是动,后所生病也。” 但是,《难经》的上述解释显然只是赋予了针医学内容的解释,人家灸医的原意是什么,根本就没说,而且他的解释也非常含混,在临床实践中,究竟如何区分啥是“是动病”,啥是“所生病”,还是没有说清。 《阴阳十一脉灸经》所说的“是动病”,其实是泛指急性病,所说的“所产病”,其实是泛指慢性病。盖“动”的本义就是立即行动,《说文》:“动,作也”,故“是动”即相当于急性发作;“产”的本义就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文》:“产,生也”,故“所产”即相当于迁延性慢性发作。 然而针医创始人的任务,则是要对一条经脉会出现急性病和慢性病这两类性质截然相反的疾病作出一个理论解释,这就必然牵涉到经脉和气血的本质,而《难经》的相关解释,亦正是源出于此。 在针医生理学,具有血气循环意义的经脉系统,其实与现代医学中的血液循环系统颇相类似,其意义就在于不停地向全身各肌体组织器官输送血气(营养物质),以保证新陈代谢之需要。故经脉的正常状态应该是通畅无阻的,其中的血气必然是循行不休的。然而古人并不知道心脏的泵功能,他们以为维持这个循环的动力来源于呼吸之气的鼓动(胸廓的张合动作,又谓之“宗气”,《灵枢·邪客》:“宗气积于胸中,出于喉咙,以贯心脉,而行呼吸焉”),故针医生理学中的血气循环,实际上就是血在气的推力作用下流动。那么,在这一过程中,“气”即相当于心脏的泵功能(贯心脉)。这是针医经脉理论的特色,循环系统一定要掺入“气”的成分,否则便无法解释“血”何以能够不停地流动。 “呴”的本义是指吸气,《老子》云:“或呴或吹”,“吹”即呼气。故所谓“气主呴之”,就是说呼吸之气有推动血液流动的作用。针医创始人之所以把手太阴肺经确定为人体经脉循环的原点(起始点),实际上就是把具有呼吸功能的肺脏当成具有循环泵功能的心脏了,这显然是古人不精于解剖的缘故。毫无疑问,如果他掌握了现代解剖学,必然要把心脏(手少阴心经)当成循环系统的动力原,而位列十二经脉之首。 因此,在针医生理学,心所主的经脉只是一个空壳载体,其本身什么活性介质都没有,《本藏》所谓“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也”,就非常清楚地表明了这个意思。而作为活性介质的血气一旦从手太阴经脉发出之后,以及在整个经脉系统的循行过程中,气始终居于主动地位,血只能居于被动地位,故气在先,血在后,这就叫“气主呴之,血主濡之”。“濡”,是润泽、滋养之意。 “先”,即是指主动的一方,“后”,即是指被动的一方。那么,凡是出现经脉的阻塞不通(此即意味着疾病发生),必然首先由于气的推动力不足,然后才会出现血的凝滞。也就是必先有“气留而不行”,然后才会有“血壅而不濡”。这就是“气先病”和“血后病”的道理。“留”是滞留,“壅”是壅堵,都是经脉不通畅的意思。 但是,由于血气自身阴阳属性的逻辑限定,循环系统中的血与气必须截然分开,不能掺和。也就是说,在针医创始人设计的经脉循环模型,血与气的存在和分布实际上是有严格界限的:“气”只能存在于表层的络脉,而不能深入于经脉之中;“血”只能存在于深层的经脉,而不能溢出于表层的络脉之中。《营卫生会》所谓“营在脉中,卫在脉外”,就是指的这种情况。那么,如果血气掺和在一起,就不是正常的生理状态了,而是属于病态。比如皮肤表面如果出现血络,那就表明阴血窜入了阳气的领域,就属于病态表现,故针医往往把静脉放血称之为“以泻其气”。又比如《胀论》所言“营气循脉,卫气逆为脉胀,卫气并脉循分为肤胀”,则是指阳气窜入了阴血的领域,所以将导致更为严重的病症。 因此,实际上,气之所以能够推动血循环流动,是由于表层的络脉与深层的经脉以首尾贯通的方式交相感应的缘故(这个意思在《根结》篇曾经有所透露),而每一条络脉又连接着喉咙,直接接受呼吸之气的鼓动(这个意思在后面的《经别》篇还有专题讲述)。也就是说,每一条经脉必须与所属的络脉首先构成一个表里阴阳交相感应的单经体系(此便谓之“一合”),然后才能加入到十二经脉的大循环之中。于是,只要有呼吸在,气在表层络脉就能够不停顿地一张一合,血也就能够在深层的经脉不停顿地流动,这才是“气主呴之,血主濡之”的完整含义。 因此,真正的血气循环系统,还必须包括络脉在内,此所以《经脉》篇在最后一节,又系统地介绍了十五络的分布。所以,从血气循环的角度,“经脉”系统应该统称为“经络”系统。《九针十二原》:“经脉十二,络脉十五,凡二十七气,以上下,”很显然,这个“二十七气”,说的正是涵盖全身内外的“经络”系统,这个“以上下”,说的正是(血气的)循环往复。 那么,是什么原因首先造成“气留而不行”的呢?古代针医认为那是客邪侵入的缘故。通常情况下,外邪总是先侵入肌肤表层的络脉,然后才可能进入深层的经脉。然而由于表层的络脉实乃“气”的领域,深层的经脉才是“血”的领域,那么既然客气侵入了络脉,便直接导致络脉中的气量增多,又由于络脉气量的增多,势必使络脉显得相对狭窄,以至于拥挤阻塞,于是便出现了“气留而不行”。《说文》:“留,止也。” 我们已知脉搏跳动的力度其实是“经络”中气量多少的直接反映(这是古代针医的观点),其搏动力度与气量多少呈正比关系,故由客邪入侵造成的气量增多势必导致脉搏的相应亢盛,此便谓之“气为是动”。“是”乃古文中不确定的指示代词,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这个”、“那个”,“动”即脉搏跳动。故“是动”在《阴阳十一脉灸经》的本义,最初是指身体某处脉搏(不确定的无论哪个位置)出现了异常亢盛的搏动,以致患者本人都能够明确感知其一下一下的搏动,即谓之“是动”。这其实是局部软组织炎症性感染的伴随症状,现代人往往描述为“一蹦一蹦地疼”(这种情况以手指、脚趾感染为常见,而古人即认为那是邪气侵入的明证)。但是在《灵枢·经脉》篇,“是动”的本义显然已经变了,它指的是脉口人迎“一盛”、“二盛”、“三盛”这种确定位置的脉搏亢盛。 由此可见,按针医学的解释,所谓“是动病”,其实是指比较表浅的络脉范围的阳性疾病,此类疾病的共同特点是:主要表现为阳气亢盛的急性热病。 《说文》:“生,进也”,是进一步发展之意。故血病为“所生病”,其实是说血病是在气病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而成。由“产”而“生”这一字之改,就从理论上解释清了慢性病的机理以及与急性病的关系。正是由于络脉的严重堵塞,使得络脉中的“气”彻底停止张合鼓动,那么相应的,经脉中的“血”也就彻底失去了循环动力而无法流动,于是便出现了“血壅而不濡”,这便是经脉的疾病。 由此可见,按针医学的解释,所谓“所生病”,其实是指深层经脉的血不能正常流动所导致的疾病。故“所生病”不但在严重程度上大大增加,而且疾病性质已发生重大转折,即由实转虚,由热转寒,由表转里,由阳转阴,由功能性转为器质性了。于是,反映在脉口人迎的动脉搏动上,则由亢进型转化为微弱型,即《经脉》篇中所谓“虚者……反小于”的脉象。 故“是动”为气病、为络病,表现为表证、实证、热证、阳证,“所生”为血病、为经病,表现为里证、虚证、寒证、阴证。二者的判别标准,就在于脉口人迎的搏动力度的大小。也就是说,凡属“是动病”,必然呈现出脉口人迎的脉搏亢盛,其力度必然会明显地“盛”于正常脉搏,而凡属“所生病”,其脉口人迎的搏动力度必然会明显地“反小于”正常脉搏。 《经脉》篇在叙述各经的“是动病”、“所生病”的症状表现之后,总要不厌其烦地提出“为此诸病,盛则泻之,虚则补之,热则疾之,寒则留之”两种截然相反的治法,那其实就是针对“是动病”和“所生病”这两种截然相反的疾病性质而提出的。 治法中的“盛则泻之”和“热则疾之”,其实是针对着“是动病”而言,我们已知“是动病”的本质实乃肌肤表层的络脉之气亢盛,所以“盛则泻之”只能是刺泻络脉的意思,“热则疾之”只能是点刺络脉放血的意思,故二者其实是同一种针法——皮下静脉放血法。这种针刺方法只能使用锋针,并且只能在肌肤浅层进行,且不可理解为毫针针法。其谓“虚则补之”和“寒则留之”,那才是专指毫针的使用,因为它针对的是深层经脉的“所生病”,需要采取针刺的补法。 篇中还提到了“不盛不虚以经取之”的治法,那是指常见的功能性疾病,通过脉口人迎脉搏力度的比照无法检测其虚实,则只能按症归经,并直接针刺其本经腧穴即可,已于《终始》篇论及,兹不复赘。 至于“陷下则灸之”,则是遇到摸不到脉搏的就要推给灸医治疗的意思。因为这种脉象实在是太凶险了,预示着病人随时可能死亡,所以根本不是普通针医所能应承的疾病。又因为从经脉的传承来讲,灸医本来是针医的祖宗,所以把自己治不了的病推给灸医去治,针医并不丢脸。《经脉》对此还有一段专题论述,请参见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