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暴风雪 于 2015-7-9 15:48 编辑
原文: 心怵惕思虑则伤神,神伤则恐惧自失,破囷脱肉,毛悴色夭,死于冬。脾愁忧而不解则伤意,意伤则悗乱,四肢不举,毛悴色夭,死于春。肝悲哀动中则伤魂,魂伤则狂忘不精,不精则不正当人,阴缩而挛筋,两胁骨不举,毛悴色夭,死于秋。肺喜乐无极则伤魄,魄伤则狂,狂者意不存人,皮革焦,毛悴色夭,死于夏。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志伤则喜忘其前言,腰脊不可以俯仰屈伸,毛悴色夭,死于季夏。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痠痿厥,精时自下。
说解: 把这一段话和前文对照一下,应该不难发现,其关键词句及其排列顺序都与前文一模一样,按文言文规矩,这就明显地触犯了忌讳,因为文言特别讲究言简意赅,而繁复絮叨属于文言文之大忌。但是稍微仔细分析,除了关键词重复,文中还增加了心肝脾肺肾五脏名称和神魂魄意志的五脏归属,以及毛悴色夭者,必死于春夏秋冬和季夏这些内容。毫无疑问,新增加的这些内容都属于五行生克理论,而五行生克正是巫医的特色理论。我们知道,针医创始人本属道家学派,而道家鼻祖老子、庄子,从来不讲五行,因此按学派规矩,又是明显地触犯了忌讳。那么,这一段话显然不是什么正规的学术讨论,而只是刻意地表示出一个降阶屈尊、迎合巫医的姿态,其目的只是求得《小针解》作者的谅解。
因为,《本神》的前半部分内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毕竟还是毫不留情地把“年之所加”层层扒皮,批得一无是处,而且势必已经让提出这一理论的《小针解》作者灰头土脸,颜面尽失。这固然有力地打击了他的嚣张气焰,但是对一个原本有较高社会知名度又有众多追随者的二号领袖,把他高调提倡的重要理论彻底驳倒,全盘否定,哪怕事实清楚,理据充分,也必将深深地得罪他,而如果这个巫医恼羞成怒,负气出走,再拉杆子另立山头,那就坏了大事。
所以,在原则问题上进行了必要的据理力争之后,还要立刻在非原则问题上表示出通融和退让的巨大善意(这里所说的原则问题,是指争夺最高权力的问题)。总之,为避免针医组织陷于分裂,《小针》作者还必须以宽宏的气度,诚恳地向《小针解》作者示好,才能让他消消气,打消分道扬镳的念头。然而这就需要违心地迎合、讨好巫医,承认巫医的某些见解和理论,其实也很高深,针医完全可以用为借鉴,而巫医留在针医组织,亦完全可以大有作为,于是才有了这一段经过重新改编具有了鲜明巫医色彩的理论。很显然,作者试图以主动退让的方式,向巫医方面表明自己的坦诚和宽容,并希望相互达成妥协,即:巫医与针医既然合并为一个组织,共同致力于针医事业的开发和推广,就已经形成了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的兄弟关系,双方正宜戮力同心,相濡以沫,以图共存共荣,切不可意气相争,兄弟阋墙,那样势必两败俱伤,对谁都没有好处。
通过本帖前面关于《黄帝内经》的背景分析,读者或许已经隐约意识到,《小针》作者对《小针解》作者的政策一直就是无原则的团结、拉拢、迁就,似乎非常委屈。至此我们才能真正理解,在《小针》作者生活的那个年代,由于针医初创,不但势单力孤,默默无闻,还因私藏铁器,地下行医,每遭官府打压,故唯有借助巫医之力(其实就是表面上还得打着巫医的旗号),才能进入官方承认的医学圈子,方得以公开立足于社会,所以针医对巫医不得不极力地拉拢和讨好,根本就没有辩论孰是孰非的余地(这次涉及最高领导权之争的“年之所加”属于唯一的例外)。我们看《根结》篇,其实也是前半部分与后半部分论题迥异、文风大变,其中的原因,就是前半部分讲了一套针医特色的理论,后半部分必须再讲一套巫医特色的理论,以显示针医不敢心生异想,总是与巫医保持观念一致。而《本神》篇的前半部分既然已经公开得罪了巫医,则后半部分当然更要加倍地讨好,才能弥补回来。
但是,毋庸讳言,针医创始人当初制定这项对巫医的迁就、拉拢政策,也给后世医学界埋下了祸根,我们看到,直到今天,巫医也没有和针医分道扬镳。
那么,经过改编以后,按巫医理论,又该如何认识和对待精神病人呢?下面就是逐条分析:
“心怵惕思虑则伤神”,仍然是指慢性焦虑。焦虑必然造成精神紧张,若精神长期高度紧张,势必造成严重的心理创伤,即谓之“伤神”。而作者把”伤神“归属于心脏疾病,是因为按巫医的五行五脏五神理论,心主神的缘故。下皆仿此。
但是,这里的“心”,与肝肺脾肾并列,显然是五脏中的一脏,同时也是五行中的一行,与前文“所以任物者谓之心”的“心”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这是因为五行生克理论本来不讲形式逻辑,所以也就不必要在意概念的严谨。另外,《本神》作者本来列举了六种精神病症状,但是为了迎合巫医,把前五种症状分别归属于五脏,第六种就没有可归之脏,只能付诸阙如,这也是逻辑混乱的表现——按说第六种才是最严重的精神病。
“恐惧自失”,仍然是指急性惊恐发作而滑精,这个意思其实完全等同于前文的“神伤则恐惧,流淫而不止”。因为“淫佚罹藏则精失”起码还能发泄性欲,获得一时快感,而滑精没有快感,完全是毫无意义的纯粹的自身损失,作者为了让重复的文字稍微显得生动一些(如果一字不差就显得过于死板),故采用同义词变化法,改称为“自失”。 另外,我们还可以看到,这段经过改编的六种精神病症状,虽然都是重复描述,但是除了关键词(即怵惕思虑、愁忧、悲哀、喜乐、盛怒、恐惧)没有变化,其每一句话都有程度不等的同义词改动。这其中的缘故,就是古代文人打心眼里忌讳语句重复,总是刻意追求行文变化。
“破囷脱肉”,是形容迅速消瘦,以至于瘦骨嶙峋,即恶病质状态。作者的本意是要强调“精”的重要性以及“自失”的严重性,所以就把体质恶化也说成是“自失”所致。然而,“破囷脱肉”这个提法,完全是借鉴巫医于《寿夭刚柔》篇“病而形肉脱,气胜形者死,形胜气者危”的观点(可参考该文说解),这种相似语句的借鉴用法,其实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迎合、奉承姿态,表示你的这个观点真是太棒了,连我也学着使用。
“毛”,是指眉毛与头发,《说文》:“毛,眉发之属及兽毛也”。“悴”乃“萃”误,《说文》:“萃,草貌”。草本植物一岁一枯荣,故“毛萃”即毛发在数月之间枯焦、脱落之意。“色”,《说文》:“色,颜气也”,即面目表情。“夭”,本来是指被迫的屈服,《说文》:“夭,屈也”。故“毛悴色夭”者,即形容毛发枯焦、脱落和垂头丧气、没精打采(提不起精神,没有斗志)的颓唐面容。在巫医看来,这种气色和面容就标志着精疲力竭,也属于恶病质象征,此所以必死也。下皆同此。
“死于冬”者,即按五行生克规则,水克火也。《本神》作者之所以采用五行的套路判断死期,一方面是向巫医示好,表示巫医的五行生克理论大有可取之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恶病质状态的精神病人反正已经无可救药,就相当于早被宣判了死刑,随时可以执行,也就是活一天算一天,那么死期判断得准不准,也就没人认真追究。而这里的关键在于,《本神》作者压根就没把精神病患者当成可以治疗的普通病人,而是当成没有生命意义的废人。在他看来,人一旦丧失智力而患上精神病,就与行尸走肉无异,再没有治疗价值,故其结果只能是耗死为止。所以他最后还有一句总结性断语:“是故用针者,察观病人之态,以知精神魂魄之存亡得失之意,五者已伤,针不可以治之也”。这里所说的“五者”,就是以“意志思虑智”为基本内容的后天智力。下皆仿此。
“脾愁忧而不解则伤意”一句,与前文的“愁忧者,气闭塞而不行”的意思有所不同,它不是指已经形成的抑郁症,而是突然被巨大的精神压力所困扰又无法解脱的意思。“意伤则悗乱”,乃谓突发意识障碍,实即昏迷也。“四肢不举”,乃谓突发运动障碍,实即瘫痪也。所以,这一句其实是指突发脑溢血所造成的昏迷和瘫痪,而作为心理疾病一旦爆发便不可救药的典型例子。现在我们知道,脑溢血这种病确实就是由一时性的郁闷、气恼等不良心态直接引发的,而且一旦发作,根本无法救治,即便当时不死,也是一直卧床不起,直到耗死为止。以色列前总理沙龙,就是这种情况。
“肝悲哀动中则伤魂”一句,在这里也不是指功能性癔症,而是又指另一种器质性精神病(也是追求行文变化的意思)。其中,“狂忘不精”的“狂”,是指意识模糊综合征,也就是经常出现错觉和幻觉,以致一惊一乍,胡言乱语;“忘”,是指遗忘综合征,以致丢三落四、错讹虚构;“不精”,则是形容智力低下、痴傻呆乜的样子,亦即痴呆综合征。痴呆患者往往不知羞耻,当众拉尿,当众淫乱,即谓之“不精则不正当人”。
“阴缩而挛筋”,即肌肉痉挛症,在此则是指癫痫病发作导致全身抽搐。其中“阴缩”是指睾丸缩入腹内,这在古人,就属于最严重的抽搐症状。“胁”乃“膝”误,盖古代同音也。“两膝骨不举”,是说两个膝关节僵硬,不能打弯,实即肢体强直、角弓反张之意,盖痉挛所致也。之所以特意强调“两膝骨不举”,盖肝主筋,而膝乃筋之府也。之所以由“肝悲哀动中则伤魂”引发出剧烈的全身肌肉痉挛抽搐,盖器质性精神病很容易诱发癫痫病,而经常同时(混同)发作也。
“肺喜乐无极则伤魄”,仍然是指躁狂症状。“狂者意不存人”,是说狂妄到了连至爱亲朋都不相认的程度。“皮革焦”,即皮肤干燥、毛发脱落,这本来是麻风病的标志性症状,而古代针医则作为标准的肺病死征,《经脉》:“手太阴气绝则皮毛焦”。然而这里提出“皮革焦”,则是意在强调皮毛乃肺所主,仍然是向巫医示好,因为这是五行理论在人体的具体应用。
“肾盛怒而不止则伤志”,是指反复发作狂怒型癔症的人,不但智力丧失,神志错乱,“喜忘其前言”,而且管理饮食和睡眠的植物机能亦严重紊乱,故体质、气力必将迅速衰减。所谓“腰脊不可以俯仰屈伸”,即有气无力而卧床不起,其意在强调肾精的枯竭。《素问·脉要精微论》:“腰者,肾之府也,摇转不能,肾将惫矣”。如果再出现毛发焦枯,气色颓唐,那就离死期不远了。
最后这一句“恐惧而不解则伤精,精伤则骨痠痿厥,精时自下”,其实可以看做是一个总体概括,意思是一切精神、智力疾患都源于恐惧。也就是说,上述悲哀、喜乐、忧愁、愤怒、焦虑等等病态心理,如果归结于一点,就是恐惧心理。因为,真正勇敢(大大咧咧,无所畏惧)的人,就不会产生精神、智力疾患。
然而在古代针医看来,恐惧的最大危害,乃在于“伤精”,而这个“伤精”,其实是指因恐惧而滑精,以致精髓虚竭、根本不固,此所以有致命危险。
所谓“骨痠”,通常是指老年人的肢体酸疼,而这本来就是精髓逐渐减少的必然表现。《灵枢·五癃津液别》:“……髓液皆减而下,下过度则虚,虚故腰背痛而胫痠。”但是在这里,则是特指恐惧者滑精,致使精髓减少所引发的症状。下皆仿此。
所谓“痿”,通常是指肢体痿废,即四肢瘫痪,而这本来也是精髓减少的必然表现。《素问·痿论》:“……骨枯而髓减,发为骨痿。”
所谓“厥”,通常是指突然跌倒,即眩晕、晕厥,而眩晕症本来也是精髓减少的必然表现。《灵枢·海论》:“脑为髓海……髓海不足,则脑转耳鸣,胫痠眩冒,目无所见,懈怠安卧。”
所谓“精时自下”,与“流淫而不止”和“失精”意思相同,即“伤精”的具体表现,其实就是滑精。
故所谓“精伤则骨痠痿厥,精时自下”者,描述的正是因精液流失而精髓趋于枯竭所导致的各种临近死亡的症状表现,而“精时自下”,只不过是再次明确“精伤”的症状表现。
于是由此可见,即使按巫医的理论来解释,这六种丧失智力的精神病,仍然是极其严重、最为致命的必死之症,因此,后天智力对生命的决定性意义,也是不容否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