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
金栋按:《素问》释名,《集解》引《新校正》云、马莳说及长尾藻城《先哲医话集》引《技养录》等三家之说以释之。其中引马莳说,认为“《素问》者,黄帝与岐伯、鬼臾区、伯高、少师、少俞、雷公六臣平素问答之书,即《本纪》(按:指《史记·五帝本纪》)所谓咨于岐伯而作《内经》者是也”。此说不当。国医大师张灿岬先生说:“此书内容,虽设为黄帝与岐伯、伯高、少师、少俞、雷公、鬼臾区等君臣七人论医之书,实则乃依托之作。” 今本《内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医经,她名为《黄帝内经》,经文大多以黄帝问、岐伯等六臣子回答的形式叙述。 黄帝载入正史,始于《史记》,且居于《史记》第一篇《五帝本纪》之首,就是作者承认,中国的文明从黄帝开始。这是因为司马迁时代,百家言黄帝,且到处都有黄帝的遗迹,于是尽管关于黄帝的百家言“不雅训”,《史记》还是从黄帝写起。此举意义深远。国人至今自称炎黄子孙,显然是《史记》的影响所及。陕西省黄陵县黄帝陵大殿的匾额上,就大书“人文初祖”。海内外华人、包括历代最高政府的代表,按时前去拜祭。但须知,所谓百家言黄帝,不是只言黄帝,而是以黄帝为首的“五帝”,即《史记·五帝本纪第一》中记载的五个传说人物。五帝依次是:黄帝、颛顼、帝喾、唐尧、虞舜,其中国人最耳熟能详的是黄帝。尧、舜也为较多人熟悉,颛顼、帝喾则很少人知道。又,虽然炎黄并称,炎帝的影响却远远不如黄帝。 五帝之说来自五德终始的推演,《史记•五帝本纪第一》就说:“(黄帝)有土德之瑞,故号黄帝”。五帝虽然来自传说,而且颇受五德终始说影响,但是,从史学角度看,还是很有意义。人类天生有追根问底的兴趣。任何民族都有传说中的上古史,其中无不提及本民族的神祗、先王或圣人。由《史记》可知,司马迁时代,关于上古史的传说人物,主要是以黄帝为首的五帝。这五帝是创造文化的,但是古人对五帝之说还是不满意。司马迁前后,还有“三皇”说。三皇也是创造文化的,而且比黄帝更古老而且神圣。古人对三皇五帝之说还是不满意,于是又出现了盘古开天辟地之说。因此中国的历史,追溯到最早的源头。至迟到明代,盘古开天辟地,三皇五帝创造文化,已成为国人妇孺皆知的上古史常识。就是毛泽东那样的伟人,也在《论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说:“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于今”。这不是说他的上古史知识如此陈旧,而是因为他的听众和读者,习惯了这样的成说。总之,三皇五帝之说,由来已久。遍览经、史、子、集,有黄帝为三皇之末说,又有黄帝为五帝之首说。五帝之说在前,三皇之说后起。要而言之,《黄帝内经》出现的时代,必然黄帝之说盛行。而汉代正是“百家言黄帝”。试看《淮南子·修务训》说:“世俗之人,多尊古而贱今,故为道者,必托之神农、黄帝而后能入说。”可见,当时的学者为了使自己的学说更容易为世人接受,托名著述成为一种风气。这清楚地说明,《黄帝内经》不过是托名黄帝而已,而且,最可能是汉代成书,即应该出现在西汉中期之后。(赵洪钧著,金栋补注《内经时代补注》) 学界多引《淮南子·修务训》这句话作为托名之依据。张灿岬说:“从《淮南子》所论,足证这种依托之风,在先秦两汉时期的文献中,并不少见,亦可说明这样一个道理,在那样的时代,欲立说立言者,非王侯圣贤不可为,故平民之欲为道者,非托之于王侯圣贤不可。或托诸古,或托诸近。黄帝、神农、伏羲、尧、舜、禹,古帝王也,岐伯、伯高、少师、少俞,古圣贤也。秦昭王、齐威王、近帝王也,扁鹊、文执,近代贤良也。足以说明,人欲立说、立言,人欲传道、传术,依托于帝王、圣贤,则道可立,术可传,是有其道理在焉。所以依托之风的形成,在古代只有帝王、圣贤才能具备和掌握知识的特殊历史时期,普通人士,欲建立和传承自己的学术,利用依托之法行之,乃是历史上文化发展过程中的一个必然的现象。” 然李零则认为,其所以“依托”,乃由于“家法不明,往往假借黄帝君臣或其他古代圣贤相互问对的形式写成”,“如汉代流行的数术方技之书就是如此(黄老之术中的‘黄’就是如此)”。所谓“家法”,是指“或父子相传,或师弟相授,如六艺经传及诸子”(《待兔轩文存·读史卷》),而纵观《黄帝内经》这部著作,是不具备这种“家法”的。依托既不是伪造,更不是伪书。“古代的技术传授习惯采用‘依托’的形式”,“是古代实用之书表达其技术传统的一种特殊形式,不同于伪造”(《待兔轩文存·读史卷》)。李零说:“技术传统都是累世积淀……古人为各门技术寻根,追上去都相当古老。它不可能像诸子之学有晚近的‘宗师’,当然只好依托。……其来源是《世本·作篇》这样的东西……《世本·作篇》把大多数发明都归于黄帝君臣的名下。”(《待兔轩文存·读史卷》)李零先生的观点,是有道理的。现在不会有人再认为《内经》是黄帝咨于岐伯所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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